此篇永冬泩群内的一个小作业,由我提出一个问题:一个男孩去扒光棍的墙头,会看到什么?
整个思路是西小麦和群里小伙伴聊天所得,我和几位家人们分别按自己想法整理成文。
要求:有月亮,有狗。
下面附上我和群友们的作业。
月亮捣的鬼
作者:咸鱼月亮
虎墩正双腿打着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暗夜笼罩着王家村,只有房檐和屋脊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泛着幽蓝色的光。身后的虚空正张开血盆大口,在他的心里酝酿一场杀戮。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步子,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哗啦啦”的树叶声和着节拍舞动,继而又安静下来。虎墩正想往自家胡同拐,却看到路对面光棍家的房子里有忽闪忽闪的亮光,晃动的树枝影影绰绰,在黑夜中搅弄得他心里直痒。这光棍,平常总舍不得点灯,今晚倒是奇怪,虎墩嘀咕着,腿脚像着了魔似地走向光棍的院墙根下,手脚并用,一使劲,爬上了墙头。
圆圆的月亮挂在枝头,远处传来狗吠声。虎墩突然想起,今天是中元节,传说中鬼门大开,万鬼穿街过巷,行人回避。还是赶紧回家吧。
但此时,光棍家的堂屋门突然打开,煤油灯的光线照进院子里。他看到光棍手中拿着一把刀,刀刃上有暗红色血迹,虎墩赶紧压低身子,贴紧墙头,放慢呼吸。可光棍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他只是把刀放在一边,呆愣愣地坐在门槛上,满面的灰色,像是被月亮抽走了生机。有些蛾子闷头撞在他的腿上,他也完全没有反应。
说是光棍,其实光棍是有老婆的,只不过在他四十岁时才娶到,所以人们懒得改口,习惯性称他为光棍。
虎墩自是知道的,于是他顺着半开的门往屋里瞅。微弱的煤油灯光下,老旧的墙皮耷拉着,光棍的媳妇躺在印满大红花的床单上,两眼紧闭,嘴角带血,腹部高高耸起,枕头上血迹斑斑,床头的桌子上有个沾满油污的白瓷碗,里面明晃晃地放着小半碗鲜血,看起来鲜艳刺目。
虎墩吓得腿肚子开始哆嗦,光棍杀人了?还是说光棍不是光棍本人了,被鬼附身了?
一瞬间有一百万种可能,虎墩动也不敢动,怕被发现灭口。但此时光棍“蹭”一下,猛得坐起身,虎墩一激灵,也“砰”一下,屁股着了地。
完啦,彻底交代了。虎墩四仰八叉,内心哀叹,等待着光棍家老黄狗的叫声,来结束他这悲催的命运,只是可惜,《神雕侠侣》还没看完,今晚冒着被鬼附身的危险去小卖部蹭电视,没想到这下真他娘的要去见鬼了。
等待很久的狗叫声并没有传来,反而有刨坑的声音充斥着虎墩的耳膜。逃过一劫的虎墩又作死般地爬上墙头,今晚非要看看光棍在搞什么幺蛾子。
水缸里倒映着月亮的虚影,光棍正在水缸后面刨坑,他把铁锹插进土地里,狠狠一掘,用劲浑身的力气,像是在发泄胸中难言的痛苦。
虎墩沿着墙爬上更高处的门楼,赫然发现,坑里躺着光棍家的那条老黄狗,狗的脖颈处挂着一滩凝结的黑红血块,眼睛睁着,湿漉漉地盯着虚空,像是不甘亦或是不解。虎墩经常看到,下地干活时,小卖部买盐时,饭后溜达时,那条狗总是围着光棍的身边打转,光棍待那条狗就像是孩子。
土一抔抔盖住狗尸,光棍仿佛用尽了力气,突然就跪倒在旁边,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口中喃喃着,老伙计,老伙计,这下啥都没了,没了。哀嚎的声音像是鬼在哭。
天光暗淡下来,虎墩抬头看了看,一朵乌云正咬着月亮。
光棍站起身,擦干净手,进了屋。在煤油灯燃尽的刹那,一根绳子从房梁上掉下来,圈成一个死结,像月亮一样圆。
虎墩仔细听,凳子倒了,狗吠声小了,月亮又重新出来了。
长大后的王二虎一直不太明白那晚看到的一切,竟渐渐觉得那只是一场年少时的幻觉,但一家四口包括肚子里的孩子和老黄狗确实都变成了尸体,像是一场被鬼附身的阴谋。直到多年后他在网上看到,白狗血催产,黑狗血治难产,才渐渐拼凑出了一切,只是可惜,老黄狗死的是真冤。
此后每年的中元节,王二虎总能想起那晚的月亮,圆的像个饼。
(完,感谢阅读)
血色棉被
作者:冬天开的猫
你被他买来的那天,手上还拿着嫂子从娘家带给你的梨。手上拿着一颗梨的你,很快成了村里人饭后谈论的话题;有人说娘家人是为了重病的弟弟,有人说是为了他缝补在棉被中的上万块积蓄。
我时常在月光之下看他们,看着他们也在月光下看着你。尤其是王二,他只要一吃完饭便会伏在砖墙上待命,等着你从花花衬裙摇身一变成为雪白可口的肉体。王二会抓紧每个时机,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你何时会开始把水冲进大腿里,用他们一辈子也牵不到的手,将透明的水流变成黑亮丝滑的瀑布,如果这时他们把头靠过去,还能够从那串瀑布的倒映中看到自己,可惜了,这从来都是光棍的权利,更可惜的是,那瞎子甚至都看不到自己,他看不到自己有多幸运。
“谁叫他有上万块积蓄。”王二总是这样说。
当你的肚子逐渐隆起之后,他们便很难再从各个角度看到那条黑色的瀑布,如果是生活在井水里的月亮倒是还可以。在瀑布之下的,是光棍的入口,也是另一个生命的出口。六个月之后他们渐渐不再来了,没有人再王二子分摊月亮的光晕,他现在可以独享你,有时也会为你挤出一些沐浴乳做调剂。
光棍眼瞎,但鼻子却很灵,他可以嗅到百里之内对他媳妇散发雄性贺尔蒙的所有村民,有时他会走出来闻到地面上的沐浴乳,然后确认他家的狗进入了这个月第三次发情。有些女人提醒过你,即使她们都知道四岁那年你的智商就被一个卖饼的男人取走了,男人用两块饼把你牵到家里,右手拿着一块饼冲着你身体上下晃动,左手那块饼则塞进你嘴里,男人不让你发出声音。
“娘们你怎么不叫呀,叫大声点!”于是对此你一度抱着迟疑,究竟是要出声音还是不出声音。他会在与你耍刀弄枪时,把窗户开到最大,这是他在这个村子里仅剩的尊严,他要在每晚借着你的呻吟向村里表示他不是废人。在你肚子大起来之后,他不是废人已经足够被证明。
这晚你从井里取水,扶着下腹把身体后仰想要把肚子撑起,这是我第一次听你不是在床上却发出呻吟。你扶着水泥墙,冒汗的手液在墙上印出一个深黑色的印记,光棍被虎子带去隔壁那村了,虎子与王二整晚密谋如何在牌桌上骗出光棍缝在破棉被里的几万块积蓄,他们一边观察光棍房里,说得小心翼翼,但我的听力也很灵,我认出了他的声音。
你对着我招手,啊啊了几句之后又忍不住弯身,从黑色瀑布的地方唰一下洒出来一摊水,月亮出现在上面,你跌坐在地把腿张得好开,月亮和瀑布从那滩水中互相照映,到后来水几乎已经流干,从透明的黄色的最后变成红色的,直至月亮被血填满。这时光棍终于大汗淋漓地被虎子掺着回来。虎子把光棍落在院子中,正要进房去搜他的破棉被,一脚被坐在地上的你绊个趔𧻾,他吼了一声才发现你已经倒地。
他俩蹲在地上对着黑漆漆的洞口探究,虎子对光棍说那个入口被堵住了,大概娃要出来,但这娘们不出点力怎行。
“我记得你有条狗来着,狗在哪里?黑色的狗就成。”虎子暂时忘记了棉被的事情,这是他仅存的一点人性,某个深夜他把孩子从我的乳头上拉扯开之后,我再一次见到它们便是在虎子的肉店里;我寻着那味过去,看着虎子把它们剁成斤,然后卖给准备要成家宴客的村民,而那个村民要迎娶的亲,是你。
“等你再肥一点,我就回来找你。”那是他离开时唯一落下的一句,我还是记得那声音。
光棍说他的确有条狗,什么颜色不知道。虎子在屋前的树下看到了我,又转身到厨房拿出肉刀,我不挣脱,他说有了我的血,那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活;我想着主要孩子能活,而不是再被他称斤卖肉,这样我在泥泞下滚了几圈的身体就有了价值,你的孩子能找到出口,而我也能去跟我的孩子重逢。
这时光棍慢慢从房里摸出他的棉被,他其实不知道虎子为什么想要他母亲最后缝给他的这条棉被,在他输得精光之后这是虎子唯一要求索取的东西。
“我家所有的棉被都给你成不,你替我救救我媳妇。”
虎子一手接过棉被,另一手用刀子在棉被上划了一条大缝,接着伸手进到棉被里翻找,又把棉被抖过来甩过去,直到他发现被子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妈的你敢骗我!”虎子一个刀口下去,光棍头皮斜削掉一半,辣疼感让他伸手去捂,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血顺着脸颊流进他欲言又止的嘴里,他抿抿嘴,还想说什么,又一刀子下来,他彻底再张不了嘴。
虎子丢下刀子,取走家里所有看起来能卖的东西,不过这次他没有带走我,也没有取走我的血。月光下的两摊积血特别刺眼,我整晚静静地趴伏在它们之间,也许月亮消失之后,孩子就能顺着黎明的光,从出口出现。
(完)
光棍的狗
作者:张一弓先生
烛光的绯红,摇曳的身影。大人的哭喊声穿过纸窗环绕在院子里。虎子的棉袄上有一个洞,里面的棉絮已经出来了,他在跑的时候尝了一口,里面有雪花膏的味道。
院子里的老黄狗很凶,曾跟随光棍一起在深山老林里打败过黑熊击杀过恶狼,孤身单挑10只野猪。听大人们说起过几次,其实更像是传说,因为眼前的这只狗看起来病恹恹的,而且耳朵低垂下来,无精打采。旁边狗盆里的狗食已经堆满,大黄狗蜷缩在院子里的一个塑料和草精致包裹的小帐篷下一动不动。虎子对狗有所忌惮,所以趴在土墙头上观望着屋子里的情况。
“快点,快去找点热水来。”
村子里的老妇人传来急促的声音。一个满脸愁容头顶稀疏的人从里屋出来,额头冒的汗直往下滴。他在灶台上添加柴火烧了一壶水,等水壶冒出热气彻底烧开,光棍便把放在脚下的水盆端起,拿着干毛巾进了屋子。
“多烧一些。”
光棍又从屋里出来,弯下腰拿起瓢从水缸里舀出水把烧水壶尽可能填满。等站起身来,掀起里屋的帘子,光棍的身影又停留在屋内的烛光下。光棍并不叫光棍,只是条件不好,地方偏僻,年龄很大了才娶到媳妇,如今躺在屋子里的便是。但光棍叫顺了一时改不掉,大家便叫到了现在。
在村里的夹道里,或是坐在村头看到光棍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虎子以前见到光棍只是笑笑不说话,光棍也是笑笑。直到有了媳妇后,一切都变了。结婚那天光棍很开心,给了虎子一颗糖,光棍说他看起来很喜气。说完那句话不久,光棍的媳妇便怀孕了。后来生活有了起色,见到人们光棍也会和大家聊几句,唠唠家常。脚踏实地的光棍干活打猎到现在,日子过得虽然艰苦但也算有盼头。没曾想媳妇做饭的时候摔了一跤,家里没人,等他从地里举着锄头回来的时候便成了现在这样。
他跑到村东头找到了老妇人来接生,到现在为止屋子里已没有任何声音,仔细听只剩下女人的喘息声。
“你去找些狗血来!”
光棍跑了出来,到灶台旁边一点的位置,有一张简单的案板,光棍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即将低落的汗,拿着刀直生生走到了大黄狗的面前。
虎子不敢说话,一条狗一个人,10只野猪一个人,想都不敢想。
大黄狗看到有人过来,自己从窝里走了出来,一直等到拴在脖子上的链子束缚脚步才停下。
黄昏笼罩着土壤,尘土沾染着布鞋子,黝黑的衣服没有影子。光棍没有说话,走进大黄狗蹲了来抚摸着它的头部。
“老伙计,对不住了。”
等大黄狗的尾巴低落他俩互相依偎在一起,光棍手中的刀才从大黄狗的后腿腕上拿开,热血洒了一地。
满满一碗,光棍稳稳地端着进了屋子。
“谁家的狗?”
“咱家的。”
“黑狗血,你家的是黄狗!”
......
只见光棍再一次慌忙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拿起刚才丢在地上的刀,上面带着血和些许的土,跟着光棍的脚步跃出了门外。
趴在墙头的时间太长,虎子的腿脚发麻,站起身活动了两下,又拍了身上的土。屋子里没有动静,估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是早点回家吧。虎子想了想,便开始转身回头。
体型匀称,四肢修长,鼻端突出,耳尖直立。
狼!一匹从深山老林中走出的野狼!
虎子又利索地爬上了墙头以求自保,狼闻着鲜血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走进了院子。
大黄狗看到狼进来,瞬间眼睛闪烁,站起身来摇着尾巴,奋力挣开链子拖着断腿冲了上去。
嚎叫与撕咬,鲜血与猎杀。
狼强劲的后腿跳跃后开始撕咬,很快与大黄狗交缠在一起。几回合下来,大黄狗的喉咙被咬破,牙齿咬着牙齿大口喘着粗气发出声音,身体斜倚在土墙上。狼伤痕累累地勉强站了起来,还没走两步,最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虎子呆住了,从墙头上缓缓下来。此时门外对面的山坡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奔而下。是光棍!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提溜着小桶,盛满狗血。
院子里一片狼藉,光棍见状眼神呆滞了一下,左手的刀掉落在地上,随后一头扎进了屋子。
凳子倒了,狗吠声小了。不一会儿,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月亮从村东头升起来,圆得像个饼。
(完)
花狗
作者:纸席
李小五又一次趴上黄老三的墙头时,月亮刚从东山上升起。
半个小时前,他就已经在旁边的灌木丛里蹲着了,那时院子里的人正往外走,留下一声声“节哀”“保重”。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李小五的爹李郎中。小五担心自己被发现,就拼命往深处缩,直到树枝划破自己的衣服。而李郎中并未注意到他,只是说了一句:“我都说了,白狗血能催产,黑狗血治难产,你这不黑不白的花狗,不是不中用嘛!”
等人声都散去了,小五才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把眼睛凑近土墙上的那个小洞上。以前,他就是透过这个洞,给大花递掰碎的烧饼的。
可这次他没看到大花,只看到黄老三坐在门槛边,正抬着头呆呆地望着月亮,有蚊子停在他卷起裤脚的小腿上,他也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这时,村子里有狗叫了。老人们都说,狗见了十五的月亮是要叫的,因为天上也有狗,会吃掉圆圆的月亮,就像人们在八月十五吃月饼一样。
李小五忽然觉得,现在也太安静了。因为以往这个时候,大花也是会叫的,而且叫得最大声。黄老三性子向来古怪,打了很多年光棍才有了媳妇,一家人住在村外,一贯独来独往,唯独这只花狗,对别的外人都一阵狂吠,只对李小五摇尾巴,算是小五为数不多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三终于有了动静,他站起身走进屋里,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把柴刀,上面还滴着黑红的血。
李小五吓了一跳,但黄老三没有走过来,而是走到院子里那棵老枣树边,李小五这才发现,枣树下的水缸边有一个新挖的土坑。他大着胆子踮起了脚,透过更高的一个洞望进去,才看到坑里躺着大花。大花混身是血,可眼睛却仍睁着,湿漉漉的。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找李郎中,说黄三嫂生了个哪吒胎,李郎中说没事,找条黑狗或者白狗杀了放血,喝下去包好。他家只有只又黑又白的花狗?那也没事,包好,包好!
而现在,李小五能看到的,只有活着的黄老三,和死去的大花了。
月亮又升上来了一些,远处的狗吠声更大了,反而衬得这里更安静了。只听见当啷一声,黄老三把柴刀扔进了空水缸里,接着掩着脸,发出了一声呜咽。
一阵风刮过,吹开了之前黄老三虚掩的屋门。月光照了进去,李小五能看到房梁上垂下来一段绳子,打着一个圆圆的扣,就像此时的月亮一样。
哭声停止了,黄老三抹了抹脸,擦干净手,走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接着就是一声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之后再也没了声响。
李小五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月亮依然圆滚滚明晃晃的,像是刚烤好的烧饼。李小五想,大花要是到了天上,会不会也去吃月亮?那月亮的味道,是不是也像大花以前爱吃的烧饼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