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一缕斜阳照在这条小径两边的花草丛里,这些风吹过的花草是安静地安放在小径两边,却也延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踏着风吹起叶子的节奏,行走在路的中间,太阳快完全落下去了,可虫鸣的声音却响得亮堂堂的,前方,一阵伴着风的话语传来:“振风塔的塔刹不知什么时候修好?”这声音好似空气中一道光亮,循着声音的方向,我努力的向上张望,可却看不到古塔、更是看不到仍旧在维修的塔刹。我想,前方不知会怎样,我还是朝前走吧。
这个城市的汛期并不因为夏即将告别而退去,城市的内涝已经数日,我和同事们围坐一起忙碌地排列各个级别的排涝方法,已经是连着几个夜晚都熬在这个临时会议室里。城市积水若不能尽快排出去,很多人家的爷爷和奶奶都要每日背着娃娃们出门。因为孩子们眼里,路上铺满积水是一个可以游玩的市集,水总是让他们欢乐兴奋的来源。
我们排列的从急到缓的方案,正通过指挥部的网络系统传到城市水涝的地点。指挥部会议桌上已是一堆一堆方便食品的残盒,男士们烟灰将会议桌一角铺的厚厚一层,墙角破损的黑色皮革沙发,摞着旧的军大衣,那是指挥长夜里睡沙发上盖的被子,为避免蚊子叮咬,他总是将空调调到最制冷的温度。
沿着小径,我一直朝前方走,已看到路边一小簇的向阳花从草丛中探出来,虽是纤弱着,但却是微笑的声音,晚风轻轻吹过,前方竟然有晚霞的霞光照过来,或许是落暮前的绚烂吧。依旧有个声音传到我面前:“振风塔的塔刹就要修好了,不需要多久。”伴着话语声,我分明听到曾经挂在八角塔檐的风铃响起来,叮当叮当,有霞光的味道。
李木阿公是古城街角烧饼铺的主人,从我父亲儿时开始,这里便有李家的烧饼,还有滋滋冒着油香的炸油条。通常烧饼的生意到中午十一二点便结束了,吃过中饭,李木阿公便会拿一张竹椅坐在自家饼铺门口,除了和过路的街坊说闲话,便是冲着自家店铺里喊,数落自己太太,也叫做他家“烧锅的”,在古城里的老人都是这样称唤自己太太,从她们梳着长长的辫子嫁给他们,到盘着发髻的老婆婆,她们就是丈夫“烧锅的”,虽然生活里不仅仅是烧饭,但古城街上人都是这样称唤自己太太。“你这个女人,真是不会过日子,每天总要多做一个汤,又没人喝,真是浪费钱财。”李木阿公冲着店里喊着,可却从未听到里面“烧锅的”回话,每次经过时,我总在想李家太太或许在里屋洗头发吧,又或许在洗衣服,总之是没有听到李木阿公这样叫唤的。
夏日的日落,有时候就是有些神奇的,沿着小径走着,天却有些许的亮起来,眼前是一片未收割的稻田,风吹稻田,传来好听的沙沙声响,又有些许的清脆,前方是山谷了,“振风塔的塔刹明日就要完成,还会亮灯呢。”
声音一遍遍回响,我的心也随着漂浮起来,身体虽仍然行走在小径上,心却越飘越远,飘到振风塔脚下,和那久违的禅乐舞蹈起来。
不知道哪家的小丫丫,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咿咿呀呀蹒跚地扭到我身旁,抬起脸看着我,抿着嘴笑。小丫丫红色的小布褂子,依稀和我儿时衣着几分的相像,我蹲下来,捧着她嫩嫩的小脸庞,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告诉我她是喜欢我的,我亦是喜欢极了这个小丫丫,牵起她的小手小声说:“我带你去买冰棒吃吧,可是你不可以将冰棒的牛奶滴到红褂子上哦。”她更加喜欢,点着头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
“塔刹镀上了金色的霞光啦!”这个声音伴着高高挂着的风铃声一起响起,循着声音,我看到满束的金色霞光披洒在塔刹上。耳边是古城久违的车水马龙的声音,连日抢修,古城积水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木阿公熟络地将面饼贴到燃红的饼炉里,边笑边贴着下一张,站在他身边炸油条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后生,那位被他每天数落的“烧锅的”依旧是没有看到,或许和面去了吧,我想。
我还是行走在那没有尽头的小径上,郁郁葱葱的草、含羞待放的花,沿着小径一直延到很远的远方。
那远方是我全部视线的终点,此生是要迎风踏雪、沉星落月,是要低入尘、碾作土,也不问前途和退路,那里就是我唯一归处。沿着这条路的方向,昼夜奔赴,惟愿那抹金色被永恒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