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世界就变了。
被魔物所支配的……猎杀吞噬人类的地狱。
不过即使在绝望深处,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这浸满血的肉的味道,以及对那个男人的憎恨。
----------贝尔贝特·库劳
1
艾巴尔总是阳光明媚。石阶前姐夫亚瑟种下的一圃银浆花开得正盛,斑驳的树影里不知名的鸟儿啁啾长鸣。
窗内的男孩正满脸渴望地眺望窗外岔路口修剪玫瑰的老人。但是贝尔贝特严令他不准踏出家门,他也只能双手托腮倚在窗边等她回家。
莱菲赛特常年发烧,即使不间断地吃药也只能勉强维持住他脆弱的身体。贝尔贝特别无他法,只能努力猎杀刺棘猪换取草药费。亚瑟经常会带回一些草药之类的吩咐贝尔贝特拿去换药,却对莱菲赛特的病根只字不提。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摸摸莱菲赛特的额头,在长发的遮掩下贝尔贝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每次从姐夫手里接过药草或者药费时她总觉得他的目光里透着赛莉卡的笑容。
贝尔贝特从拿得动长枪的那一刻起就坚决要求亚瑟教会自己打猎,亚瑟没有拒绝,也没有鼓励。他有时会扪心自问这是否合理,在他的家乡那么小的女孩子只要待在家里学着做做家务不给大人添麻烦就能得到夸奖……但每次他总是被别的心事引走注意力,要操心的事够多了不是吗……于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就在他一半悉心传授一半冷漠忽视的状态下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听说外面的世界业魔病已经肆虐到军队也无法抑制的地步。但是艾巴尔有那么多对魔士姐夫和圣隶守护呢,一定会没事的吧,贝尔贝特暗忖。
一进村她就听到挚友尼克的爷爷沙哑的声音在说:“……业魔病是一种惩罚,是圣主不满我们忘记了昔日的信仰对我们施下的惩戒……”想必又是在教育尼克祭祀日所必要的庄重……
七年前失去姐姐赛莉卡的那个夜晚,贝尔贝特不能忘记,但也永生不愿想起。那个额发齐眉长辫及腰的女孩做得一手好浓汤,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皓齿如雪的女孩总是毫不吝啬地分享感情,那个所有人都赞美所有人都喜爱的姐姐握着姐夫的手坚定地要他们快走的一幕永远地烙印在贝尔贝特的心底。为什么……为什么失去一切的是你,赛莉卡?这个问题曾带给她无数噩梦,也带给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悸痛。
贝尔贝特拖着用绳子串好的战利品有些疲惫地走回村里,修剪玫瑰的老人似乎永不疲倦,手起叶落。贝尔贝特靠在栅栏上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老人在喃喃自语:“……四大圣主创造世界,至尊圣主带来和平……当矛盾渗透整个世界,压迫的时代将会来临……”
贝尔贝特悄无声息地整了整散乱的衣领与汗水浸透的乱发。老人的话让她想起曾经听到的赛莉卡与亚瑟的对白,好像是镇静祠堂是通往地狱的入口,而镇静祠堂沉睡着无名的东西,还有业魔和圣隶,在地底深处绝对的寂静中沉睡消逝什么的……她甩了甩脑袋,赶紧回家做饭才是眼下顶顶要紧的事情吶!
亚瑟的书散落在桌上,古铜色的羊皮纸封皮透着神秘的沉重感。莱菲赛特这孩子,真能看懂?前几天一直在念叨一个叫做“罗盘”的东西,居然能在没有太阳和星星的时候指出正确的方向,还说这样就能一起到海的对面看看了……贝尔贝特温柔地笑笑,轻轻抚平书页放回了木桌中央。
她习惯性地抬手试莱菲赛特的体温,谢天谢地,他比昨天好了很多。望着莱菲赛特清澈而有些涣散的目光,她想起亚瑟曾经问过她的问题:“你说……鸟为什么会飞?”
“为什么?……不飞的话,它们就找不到吃的……”她如是说。
2
自从七年前的开门之日,这个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饥荒,寒冷……
屋外一大一小两座墓碑提醒贝尔贝特该去采赛莉卡最爱的公主花了。赛莉卡一直相信公主花意味着无可取代的宝藏,以及希望来世健健康康。“那么请让它永远守护你安宁,赛莉卡。”贝尔贝特驻足在墓碑前默念完,一抬头正好看到莱菲赛特哀伤沉静的目光。看到姐姐注视着自己,莱菲赛特的目光里马上多了一分热切的渴望,贝尔贝特本来并不打算带莱菲赛特前行,但他恳求的目光让她心软了下来,他的病有了很大起色,就带他去吧……于是贝尔贝特注视着莱菲赛特向外偏头示意,莱菲赛特抓起淡绿色的外套便飞奔出了家门。
一路上走走停停。贝尔贝特还是没忍住对那个问题的好奇,她抚摸着莱菲柔软的金色短发问道:“莱菲,你知道鸟为什么会飞?”
“如果它们不这么做的话,它们就无法觅食,或者从捕食者的嘴边逃离……但我觉得不仅仅是那样,生来就有双翼的鸟儿……啊!”
莱菲赛特指着贝尔贝特的身后尖叫出声。贝尔贝特转身,心凉了半截……白天也会有业魔?
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怪物步步逼近。它拉风箱般的喘息更像是对他们的嘲讽。贝尔贝特明知不敌,但为了身后的莱菲,她决定拼死一战!然而遗憾的是,亚瑟的战训,如“熟悉敌人,攻其弱点”“亮剑必制敌”完全无法补偿她的战斗技巧以支持她打败眼前的业魔,更不要提“在胜利时也不要放松警惕”了。业魔的手臂坚硬异常,不仅抵挡住贝尔贝特的凌空一踹还将她震飞倒地,莱菲想要跑过去扶起贝尔贝特却也被狠狠地甩向一旁。贝尔贝特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挣扎着想要爬起发动下一场袭击,但莱菲赛特握住了她的手,她惊诧地看着他拿出梳子说:“姐姐的头发很漂亮,如果不好好打理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业魔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贝尔贝特无力反击,只能弓起身体护住小小的莱菲想要为他挡住最后一击,但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把剑贯穿了业魔……
她的头隐隐作痛。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那个朦朦胧胧的梦里莱菲将木梳放在她的掌心,说什么“……我会创造一个让姐姐幸福的世界……”贝尔贝特原以为这只是梦境,但梳子的齿钝钝的硌痛却让她有了不详的预感,亚瑟和莱菲都不在的绯红之夜!冲向镇静祠堂的路上,每一声狼嚎都让贝尔贝特的心狠揪一次……
她跌跌撞撞地拨开一丛又一丛的荆棘,只求走最短的路到达镇静祠堂。看到亚瑟和莱菲相对站在圆月下的身影,贝尔贝特松了一口气道:“啊!谢天谢地!是姐夫保护了莱菲?”
但亚瑟只是机械地转过头来,用冰冷的嗓音说道:“这也是需要斩断的感情吗……”
“姐姐!快逃啊!”莱菲赛特双手攥紧,焦急地示意贝尔贝特离开。但她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困惑地望着亚瑟。
“曾经在这里,通往地狱的封印被打开了,而在今晚,这里会诞生救世的力量……以莱菲赛特的生命为祭品。”
“姐夫,你在说什么?”亚瑟平日里从未有过如此冷漠的时刻……贝尔贝特开始慌了。
亚瑟再度开口,并非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念咒语,刹那间金色的印伽闪现并将莱菲带入半空,莱菲却连挣扎都没有……
“姐夫!住手啊!”
亚瑟的剑尖轻画十字,莱菲的身体在印伽破碎的炫目光环和雷鸣般的巨响声中中下落,大地震颤,贝尔贝特来不及尖叫便奋力扑向深渊,左手扣着边沿抓住了莱菲。
“放手吧,这是对全世界的奉献……他已经不能得救了。”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飘来……
剧痛传来。无尽的下落里,贝尔贝特眼睁睁看着莱菲被那狰狞的巨口吞噬。
3
绯红的圆月前,深红色的大地上散落着业魔的尸体。
两条金色巨龙相缠而上,贝尔贝特·库劳重重地摔向地面,而后,又是六条。
业魔化的贝尔贝特用取代左手的猩红利爪狠狠砸向亚瑟,却被圣隶希亚莉兹防住。
贝尔贝特唯一的弟弟,就这么死了。她甚至来不及听完他的回答。那个不爱吃菠菜的男孩,那个在日记里写希望强势的姐姐能找到丈夫的男孩,那个一心想要带着姐姐周游世界的男孩,终究没能走出艾巴尔。他注定是她的死穴。
亚瑟用术法禁锢了贝尔贝特,希亚莉兹悄悄捡起那个女孩掉落的木梳藏入怀中。
“用左手吞噬业魔的业魔,喰魔贝尔贝特,业魔病在村子里已经扩散开了,但不要害怕,你的痛苦就由我--阿尔托瑞斯·科尔布兰德来终结。”
“鸟为什么会飞?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请求宽恕,这都是我的罪孽。”
就这样,贝尔贝特的世界结束了。
在黑暗的深坑中,她不断吞噬着业魔的血肉,为了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杀了那个男人,为莱菲复仇。
4
希亚莉兹悄无声息地溜进关押贝尔贝特的牢房。
黑暗中蛰伏的贝尔贝特暴起!她死死扣住了希亚莉兹的面门,虽因灼烧不得不放手,眼中的凌厉却丝毫未减。希亚莉兹捏诀破了结界,“你自由了”,她如是说。贝尔贝特有些惊讶和欣喜,但更多的,是怀疑:“为什么要这样做?”眼罩下的希亚莉兹毫无表情,“首先必须对你进行考验,然后判断有没有告诉你的价值。”短暂打斗过后,贝尔贝特问道:“你为什么不尽全力?”“能看出这点,算你合格了。”贝尔贝特并不打算感谢这样的夸奖,径自走入黑暗,“他的圣隶才没那么弱。”
希亚莉兹背着手踱步,“现在世界上有着大量对魔士,他们形成组织以对抗业魔--”“阿尔托瑞斯在哪里?”“……中部甘德的王都罗古雷斯。那位大人身为对魔士组织--圣寮的首领,无论是王国还是人民都寄予了极大的信赖。”
贝尔贝特永远记得那个绯红之夜,刺目的十字,那吞噬自己的绝望与愤怒,之前有多么敬慕,之后的恨就有多么刻骨。
“那是牺牲莱菲赛特换来的力量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