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悲惨、经历坎坷、从默默无闻到独自抗下苍生的孤胆英雄……这些共同组成了仙侠剧的母题。
国内的古装剧多是王侯将相的狂欢,少有卑小人物的史诗,而仙侠题材的存在,正好为小人物提供了生根的土壤。
在仙侠剧中,主角通常都有全族被灭的身世背景,带着这份宿命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求仙问道。不管是不是创作者们的无意识,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暗合了弗洛伊德的“弑父弑母情结”。婴儿时期的人类因为自身的虚弱,都会有“俄狄浦斯/厄勒克特拉情结”,不同程度地恋母恋父,但人总要成长,而这个成长就是自己越来越强,父母越来越弱的过程,要从心理上完成“弑父弑母”,才能真正成为独立的人。
弗洛伊德的理论用词过于直白而令人无法从感情上接受,所以这个成长隐喻在影视剧中变成了反派强行“帮助”主角“弑父弑母”,让他们被迫成为孤儿而不得不长大去面对所有人生的坎坷。
仙侠剧中常有的三大冲突,对应着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人的人生经历:灭门之仇——家庭与个人的关系;一路打怪升级——自我人格的塑造;邪道正道之辨——价值观冲突。
一、灭门之仇
作为艺术的一种夸大冲突的表现形式,灭门之仇常常出现在影视剧中,其暗喻的是一个人脱离原生家庭到外面闯荡。这是所有成长必经的经历,到外地求学也好,到外面打工也好,健康正常的人生应该是学会自己为自己负责。
但因为传统道德的束缚,人们对脱离原生家庭又是充满矛盾的,为了解决这样的矛盾,仙侠剧中的反派就承担了这一任务——以一种不可抗力的姿态去强行打破主角与家庭的共生,逼迫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而后主角的复仇之路,既可以说是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也可以说是借着“复仇”的由头来化解心中脱离家庭的“罪恶感”。传统道德不允许个人价值的存在,一个人的价值必须是通过为家庭、为集体、为国家奉献来体现的。仙侠题材的产生就是为了摆脱现实世界观下的桎梏,给人以自我实现的环境,虽然说的是古代事,表达的却是现代精神。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并没有像俄狄浦斯这样的神话土壤,故而国内子女的独立常常伴随着惨烈。传统神话里,哪吒闹海,剔骨还肉,就是一个脱离原生家庭的决绝表现。在父权构建下的家庭模式里,子女想要独立,完成自我人格的塑造,必须以血的代价,完成重生。
最近上映的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重新塑造了哪吒的父母形象,让李靖、殷夫人变得更加开明,我想,这应该是现代思想对传统神话的解构,也表现出了一种新的亲子关系的探索。未来,或许在中国的家庭关系里要实现个人价值将不再这么惨烈。
二、打怪升级
仙侠剧中的主角背景基本都不强大,流浪汉、乞丐、孤儿、小混混……一来是满足绝大多数作为普通人的观众的代入感,二来也是对应脱离原生家庭的设定。一个背景强大、呼风唤雨的主角如果万事顺利也就失去了要离开原生家庭的理由,那么他的人生必定无法经历成长,活着,也不过是按着预设的脚本演绎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找到合适自己的路,才能到达路的顶峰,成为主宰自己的“绝世高手”。
电视剧《陈情令》就向我们展示了很多条路,每一条路都有要经历的坎坷,不管你什么身份,什么资质,成长都是自己的,血和泪都要流。
魏无羡和蓝忘机是最典型的两条路,但他们殊途同归,注定最后会走到一起。引申来看,蓝忘机代表着传统的经世致用之途,是“大家长”塑造的集体楷模,即对应现实中的正途:公务员、教师、医生等体面人生;魏无羡则是离经叛道之途,是每个人被压抑的自我价值,如同现实的自由职业者。
虽然是两条路、两个人,不如说是一个人本我、自我、超我的分裂,只有从起初的对立到最后彼此和解才能成为完整的自己。
在魏无羡被所谓正派视为邪魔外道联合绞杀之前,蓝忘机如同一个完美的“超我”——道德原则的绝对执行者。他与魏无羡初见就是带着蓝氏三千家规禁止魏无羡一切不合规范的举动。但人的本我、自我是永久存在的,道德规范的压制并不能真正剔除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魏无羡之死,成为撬动他内心“超我”的一根杠杆,为了护魏无羡不惜伤害长辈,破坏了一直遵守的规则,当他被“大家长”蓝启仁责罚时,他的质疑——“敢问叔父,孰正孰邪,孰黑孰白”是自我觉醒后对超我的挑战。
蓝忘机与魏无羡有一个共同追求,即锄奸扶弱,正是这一追求,才能让两个不同路的人走到一起。但这是影视剧美化后的理想追求,更直白一点,他们的共同追求不如说是个人价值追求,对遵从本心的欲望的追求。
蓝忘机成为道德楷模是别人给他的,这样的道德楷模可以有无数个,但只有自己是唯一的,只有做自己才无可替代。魏无羡可以因为修习鬼道一夜之间从名门公子沦落到人人喊打,那么其他人同样也可以因为与众不同、离经叛道而被贬低。昨天的楷模可以因为一丁点的不符合预期变成今天的落水狗。
魏无羡的出现是打破蓝忘机超我的开始。从一系列的相处过程中蓝忘机了解了魏无羡的为人,明明知道魏无羡心系天下却一步步被逼死,这是对他道德原则最直接的践踏。十六年后,再次遇到死而复生的魏无羡,蓝忘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追随他,这是他从心所欲的选择,也是抛弃了绝对的超我,活出自我的转变。十六年后,他的人格也因魏无羡变得完整。
三、正邪之辨
哲学中有一种观点:人对事物的认识有三个阶段,第一是看山是山,第二是看山不是山,第三是看山仍是山。
正邪之辨,仙侠剧中最常见的冲突,对应着现实中个人价值观与普世价值观的冲突。正,是社会已有的规则,现存的秩序,是否合理在所不问;邪,是新事物,是秩序之外的所有可能性,是一切未知的可能。中国传统文化讲求秩序、道德,追求绝对禁止性超我,杜绝任何形式的个性,这是与个人人性的发展背道而驰的,所以我们也常常可以在文人身上看到这种矛盾,他们在大谈存天理、灭人欲的同时,也书写着风花雪月之辞,正如蒲松龄笔下的书生,在读圣贤书的时候总渴望着夜深人静来一场花妖狐媚的艳遇。
当仙侠剧撕破这种文人美化遮掩的欲望,直接让主角从坚守正义到被逼“黑化”,它也是在以虚构的方式告诉我们另一种真实:毁誉由人,是非在己。“孰正孰邪,孰黑孰白”既是对正邪之辨的反问,也是对每个人追求的道路不同的疑问,在没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正途”的标准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路是对?我的路是错?
人要成为独立的人,首先要人格独立,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能力,而非人云亦云。只有知道自己的追求,才会坚定,才会强大。魏无羡在他要走的路上找到了自己要追寻的“山”,有幸获得了知己,曾经所谓的“离经叛道”,在经历了生死悲欢之后,其实也不过是一条起初没有而后被走出来的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