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七,七月份三伏日生的,娘说会有如夏日荷花般盛开的一生。
16岁那年,沧海桑田,焕然一新。16岁之前的我无父无母,只有书院先生陪着。16岁之后的我却有了一位如意郎君。沈林森家世代书香,学院气重的很,起这名字寓意"林木之渊,脱去荒芜凡骨"他出生那天,天上一道惊雷,在石头上留下字迹“我为居兮,青埂之峰,我为游兮,林木匆匆。”他一直自已有飞黄腾达之意。书院的先生念着林森拗口,变唤作三木了。“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三木果然是三木。他通常不让我这样叫他,我便一直叫他先生,他直呼我三七,这样的称谓很喜欢。那年夏天 没有三伏天的燥热,仅有荷塘般的清凉。书上讲三七怕严寒和酷暑,喜温暖和阴湿的环境。大喜之日,我采了一朵睡莲,它在我的房里很晚才会合拢,同我一样早出晚归,卢原山上的人都讲三木娶了一个勤快的好姑娘,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生活会过得如此幸福。
先生从来没有进过我的卧门,连新婚那日,他也只是在门口同我讲了句话就走了。我已经很知足了,先生重视心学礼法,我都知道。时常在林中一坐就是三日,冥想。我在他身旁守着,做酒,他不让我去陪他,我便每日不说话待到傍晚。他总是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而我却觉得“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回到屋中,我的那朵睡莲还没有合拢,我便也守着它睡去。我心里明白,只要我一直守在先生旁,他总会记得。若不记得也无妨,我只在他身旁守着就够了。这便是我的本分。
后来历史喧嚣,农民起义,先生的思想被广泛使用,小有名气。每日都有人来房中做访。先生不让我招待客人,而是让他的学生去沏茶。有很多人跟我讲先生和县官家的女儿洛安走的近,县官家的小女儿倾国倾城,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若单看这名字定俗缘,当初取了清风渺渺,清水碧绿之意,或许此时的洛神已经宛在水中央,洛安本就是当初在书院三木日思夜想的人。外人看来,他们郎才女貌,是段百年的佳话。我在先生的书上见到过一段话:
“北方有佳人,使人绪如潮。秋风萧瑟起,落木尽飘下。期会于辰时,不见伊人来。梢上月牙皆两尖,我心忧思不敢言。佳人指如削葱根,足下步步均生莲。金银黛饰富贵显,素色朝天日月羞,洛阳城里觅长安,楚怀之乡寻傲雪。一书两椅三支笔,支语片言讲不尽。七月七日长安夜,此日一别无相见。”
洛阳城里觅长安...这样看我倒是个不该掺和的门外人,我本就是书院先生家仆人的女儿,除了做酒什么也不会。书院先生待我好如女儿,把我从小养大,教我读书写字。我在房中第一次感受到先生待我从无情分。他只当我是书院先生临终前留给他的包裹,一个沉重,落伍,无望,不懂他思想的小家姑娘。或许是我阻碍了先生想要的东西吧。
我走了,为了让他自在生活。我留下了我攒下的银两,只带走了我酿酒用的竹具。我本来想带走他惯用的一只毛笔,我怕他怪罪我,又怕他会用不惯其他的笔,又悄悄的放了回去。我在远处的镇子里开了家酒铺,在门前养了一朵睡莲,当睡莲合拢我就收摊。这一走就是七年。七年里的每一日,我都盼望着沈家人能有一个人来找我,盼望着三木有时会怀念给他做酒的人,派个人下山来寻我回去,或是新仆认的我,叫我一声夫人,我都知足。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盼来。我每每去山上切竹子都故意绕开他那片常常去的林子,却又在另一片竹林里寻找一个像他的身影。
在一个地方生活,总会遇见。我去给山上的一个大户人家送喜酒,地址就在三木家旁。我想着总要面对,或许这些年来他已经有了些悔恨和思念,也时常惦记我给他做酒的时日,这些想着,我打算给他带壶好酒。
到了老地方,一切都变了样,只见门口写着[孟府]。问了街坊才知道他们六年前便搬走了。那年人人都不信他的心学,官府下令,不许再谈迷信之说,学生大多受了处罚,当然不敢来再造访。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流泪,娘走的时候我没哭,书院先生走的时候没哭,我离开沈家的时候也没哭。此刻我才知道先生一生挚爱的事情被毁,而他最难的时候,我却不在他的身旁,我流泪了。我知道我以前的一切的无知,我第一次感到后悔。此刻,我只想在他的身旁,给他烹一壶好酒,哪怕那个陪酒闲聊的人不是我也好。
睡莲死了,在一场雨里。
我照旧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也开始读一些很乏味的书。我想 一件事情,只要做习惯了就好了,想着这样自己也能拓宽些眼界,更了解三木的事情,或许也能得到一些三木的消息。这些年来,这个镇子里无人知晓沈府,无人问津沈林森。那先生这么多年,又在哪儿呢,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