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舱底的玻璃窗,他清澈的双眸和浩瀚的世界对望。他,好奇,欢快;世界,漠然,冷酷。聚焦狭窄,透着昏暗灯光的舷窗,画面由近及远慢慢拉长,而作为主体的他在庞大的船身的背景下越来越小——这是一种真正的渺小。此刻的凝重便由远及近。
1900的出生与世界无关,正如麦克斯所说,他没有出生证明,没有身份证,他是弃儿,没有一个城市,一个教会,一个医院,监狱或者棒球队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国籍,生日,家庭,官方没有他的出生记录。他是一个特别,如他的名字—1900.他的存在,只为了他自己。
至此,一种凝重,悲悯从我的心底散开,弥漫。
1900,他的出生,童年,一生,伴随着的只有弗吉尼亚邮轮和茫茫无尽的大海。他不知道''环球巡演‘,不知道'决斗’,甚至不知道'妈妈‘。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他不知道,陆地上有一座房子里应该住着他。当麦克斯为他娓娓描述着未来,他该有一个妻子,几个孩子,一个温馨的充满爱的家,他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我把这看做是悲哀。
钢琴,一个主题,一个生命。
1900奇迹般与钢琴结缘,正因此,他的生命才愈加熠熠生辉。与其说他是一个伟大的钢琴家,不如说他是在黑白键上舞蹈的精灵。登上弗吉尼亚号的所有人都会为他的琴声疯狂,倾倒。这样一个奇特的人,注定他的一切都不会循规蹈矩。他的琴声是生命的流淌,无章可循,代替他的语言,去参透船上行行色色的人,准确而深刻。他望着你,但其实他看的并不是你,他朝你微笑,可那笑也不是为你,可是,他却一瞬间就了解了你的所思所感。他弹着钢琴,手放在那些并不存在的琴键上,那段关于你的乐章就从他的眼睛流淌出来…
第一次迎来友情,1900和麦克斯坐在旧式钢琴旁,跟随大海汹涌的韵律,轻快的音乐在指尖流泻。邮轮在大海中剧烈摇晃,他们坐在钢琴上随之在大厅里旋转,欢乐的节奏如同华丽的圆舞曲,狂风骤雨也在顷刻间充满了惊喜!
他的高超琴技惹来爵士乐鼻祖杰瑞的挑衅。在钢琴决斗中,1900像一个神迹,只看见他十指如精灵般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他眼底像有两簇火焰在燃烧。刹那间,在琴键上纵跃如飞的,似乎有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手,若群魔狂舞。最终精彩地胜利并诠释了只有来自高贵而纯洁的灵魂才能弹奏最完美的音乐的真谛。
人们不会了解1900,正如不了解他的音乐。
每当弹奏时,他的思绪便与手指同步,思绪飘入何境,流泻的便是怎样的音乐。1900一生都未走下船去,一个跳板的距离,几米舷梯的距离,他一生都未走完。然而,他的思绪却可以随着下船的人飞到欧美的每一个角落。因此他的音乐才会从不缺乏感染力。
无数的人开始劝说他下船去展示他的才华,他没有动摇。麦克斯问,为什么?
陆地上的人浪费太多的时间问为什么,冬天害怕夏天迟来,夏天担心冬天将至,总是在寻找不属于自己的四季如夏的世外桃源。我不羡慕。这是他的回答
他注定是个孤独者,冥想者,冷眼旁观者,一个精灵,超脱于俗世,看着这个小小世界的聚散离合,却从不介入,以其存在嘲讽着这个无聊的世界。他的眼睛贯穿始终的目光,一如他那样久久的站立于浓雾之中,一如他的忧伤像雾一样环绕在他的四周,一如他的孤独像皎洁的珍珠一样在暗夜里发出光茫…
他唯一一次下定决心要下船了—因为爱情和海的声音,穿上麦克斯送的新大衣,告别祝福。当他缓缓走下舷梯,他眺望着不远处薄雾弥漫的纽约,城市里纵横交错的街道,陌生的人群,他突然觉得恐惧。那无尽的未知震慑住了他。他不知道未来怎样,他怀疑在陆地上他的琴声是否会一如在船上的。突然,他在摘下帽子,挥手丢入水中,转身,昂首走回船上。这次抉择预示了他的一生都将不会踏足陆地。只有弗吉尼亚,一个漂浮在海上的乌托邦,一个能够让1900这样纯粹且单纯的音乐圣徒栖息的地方,才能维持他的纯洁和清澈。
至此,我才发现,他从不悲哀。
当他回眸的一瞬,聚焦他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慕的姑娘时,他的心才有了和凡人一样的渴望和希冀。大概只有爱情能使一切归为同类吧!那次邂逅,在他平静的心湖荡起轻漾,至此,他有了不舍,留恋,无措,滑稽,惴惴不安。
那首爱之乐,前奏自由,明艳,轻快,无忧无虑,是平静的生活;主体静默,婉转,淡淡哀伤,悠悠希冀,是邂逅她的情愫。钢琴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干净和轻灵,仿佛是1900 那颗安定的心一般,平缓的旋律倾泻着柔情,对那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姑娘的柔情。
在一切面前,他的语言只有音乐,包括爱情。他怀揣录好自己音乐的唱片,准备送给她。潮湿且伤感的连绵不绝的阴雨和大海上腾起的迷雾,如同他的心情。1900讷讷的看着那个被一袭黑衣和一把黑伞笼罩着的姑娘,张开嘴,妄图说些什么,继而却又无奈的闭上了嘴巴。
黑暗中,在一排排凌乱的床铺间,在一张张熟睡的面孔中寻找那个使他第一次感受到悱恻缠绵的姑娘。他试图虔诚地去吻女孩莹润的双唇,试图将几日来积聚的,将这一生可能仅有一次的爱情表达时,我萌生的是一种怜悯,隐隐作痛的心疼。
命运注定他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会属于他。他只得和那个不知名的姑娘在一片阴霾和涌动的人流中道别。
故事的结局,1900以与弗吉尼亚一同毁灭的方式,维护了他的纯净。
从出生起,他的灵魂就注定永驻海上,他不属于世界。“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太漂亮的女人,太长的旅程,太浓烈的香水,无从着手的音乐。我永远无法走下这艘船,这样的话,我宁可舍弃我的生命。毕竟,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存在过,不是么?”一如他所说。
1900走了,留下世人为之无以复制的惊世才华和传奇生命扼腕叹息。天堂里,世界上,他会活的一样自由,只留下我们在混沌的现实,肮脏的世界,混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