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台湾导演吴念真有一部电影叫《多桑》,多桑就是日语父亲的意思。多桑那一代人从小受日本的殖民教育,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根在日本。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出生,他就答,昭和四年。他一辈子最想去的地方是日本皇宫和富士山。
我在给学生讲《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的“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时,说起辛弃疾担心宋朝久不收复失地的后果,就提到《多桑》这个例子。
想到上面的,是因为《赛德克•巴莱》中,也有这样一些接受了日本教育,最终找不到自己的文化归属的人。他们既是赛德克族人,为自己族民被压迫感到深深的屈辱憋闷,同时接受的日本教育又让他们始终认同日本文化,觉得那样的文明才该是自己民族所应努力的方向。
电影的结尾,在雾社暴动失败之时,许多赛德克族人选择自杀表明自己的不屈服,这两家参加了暴动却深深地认同日本文化的赛德克族人,也选择自杀,不过他们是身穿和服自杀。那种内心深处文化信仰失落后的矛盾与痛苦,表现得极能撕扯人心。
2、
电影中,莫那头领一直秘密准备着反抗日本人的殖民统治,直到与日本警察的冲突让族人群情激奋,他感到时机略略成熟。
他问那个受了日本教育,取名为花冈一郎的赛德克年轻人:
“达奇斯,你上次还没有回答我,你将来要进日本人的神社,还是我们赛德克祖灵的家?你是达奇斯,还是花冈一郎?”
年轻人回答:“我是真正的赛德克!我是……可是……”
“是的话就换掉这身衣服,明天和我们一起血祭祖灵。”
年轻人穿着日本的警察制服:“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军队有多少,这么做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你上次不是还说日本人比森林里的……”
“日本人比森林里的树叶还要繁密,比蚀水溪里的石头还要多,但我反抗的决心比齐来山还要坚定!如果你的文明是叫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带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真正的赛德克……赛德克•巴莱可以输去身体,但是一定要赢得灵魂!输去灵魂的赛德克,一定会遭到祖灵遗弃!”
显然,这种野蛮的骄傲、精神上的不屈服,正是导演极力要传达给观众的,影片中出现很多处渲染。
民族尊严和精神独立,是民族存在的标志。沦为他族的奴隶而不思反抗,即使生活上富足,即使物质上优越,对这个民族而言,根已断,魂已失。
3、
上次聚会的时候,几个同学和老师谈起社会上的不公平现象,痛惜、郁愤、扼腕、伤怀,均感心有余而力不足。
谈到最后,刘老师说:是人弘道,非道弘人。得先做事情,才能显出精神,引领风气,而不是被精神和风气簇拥了,才能去顺其自然地做。
段老师说:过去人讲出水再看两腿泥!现在我们常常缺乏这种精神。
我想,做任何事情,我们的抉择其实都与莫那•鲁道所面对的困境是一致的,是做还是不做,就要看我们身体内部还有没有那种奋不顾身、不计得失的勇气,还有没有那种非如此不可的骄傲和不屈服。
决定做一件事情,不能拿出精气神来,担忧于险阻,惧怕于无望,犹豫于左右为难,已经失去了那种一鼓作气的风神姿态,那么,这件事情十之八九是无法做成的了。时代越进步,社会越发展,我们顾及的越多,渐渐地,我们大多数人都将死于一事无成的犹豫之中。
4、
塔道头目不准荷戈社参战,宁愿被日本人处罚,也不能被灭族,他对莫那•鲁道说:“你明明知道这一战一定会输,为什么还要打?”
莫那•鲁道回答:“为了快被遗忘的图腾!你看这些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没有赛德克该有的图腾……”
“拿生命来换图腾印记,那拿什么换回这些年轻的生命?”
莫那•鲁道回答:“骄傲!”
以生命换取骄傲,代价是否过大了?以安逸平静的生活换取骄傲,我们现在的许多人都不会去做。因为觉得代价太大。宁愿委屈着,憋闷着,卑微着,痛苦着……
所以说,我们当前所缺的,已不是物质,亦不是智慧、不是知识,而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