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内在的生命欢乐,同样的随意也出现在丰子恺先生的随笔中,那是他一生中最意想不到的吃法。在战争年代丰先生一家避难到浙江桐庐,租屋而居。屋主是一盛姓老翁,一次邀丰先生闲谈家常,闲话无酒无菜怎么行?老人便变戏法似地揭开自己正坐着的圆鼓凳盖,拿出一把大酒壶来,再在里深处顺手一摸,摸出把香香的花生米,黄酒是热气腾腾的。每每读到这一段,我都要击节而叹:想想山在水在,而子恺先生和盛老翁均早已不在人世了,“人闲桂花落”中,不知怎么竟品出一丝隐隐的悲凉。
对传统烹饪,清人袁枚说得好:“有味者使之出,无味者使之人”,这使我不由想起程巢父的一篇文章,他在文中有些偏激地写道:“如今全国大小餐馆均仿效的苏州名菜松鼠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讲究的就是一个淡、嫩、鲜,取其本味,而“松鼠鳜鱼”,却在鱼身上划菱形刀纹,再经热油一炸,起锅,上浇卤汁,虽甜而微酸,但是鱼鲜俱失,鲜鱼本体的原汁原味大量消失在油炸之中,实在可惜。会吃更会做菜的文人自古便有,古时有东坡,近有汪曾祺。如同他的文学创作,汪老做家常菜喜欢大胆想象,勇于实践。譬如他津津乐道的拌荠菜、拌菠菜。把荠菜焯熟,切碎,香干切成米粒大,与荠菜同拌,在盘中以手抟成宝塔状,塔页放泡好的海米,上堆姜末,蒜米。将酱油、醋、香油放在杯里,荠菜上桌后,浇在顶上,将荠菜推倒,拌匀,即可下箸,佐酒甚妙。没有荠菜的季节,可有嫩菠菜代替。提到“塞回锅油条”,汪老更是得意,他戏称此菜是他的发明,“可申请专利”:将刚买来的油条切成半寸小段,用手指将内层掏出空隙,塞人肉茸、葱花、榨菜末,下油锅重炸。此小吃较之春卷更有一番风味,嚼之极酥脆,“可声动十里人”。
吃大抵是口腹之福,但是也有个别的例外。诗人戴望舒便给了我们一种别样的风味,不信,有他的《旅思》为证:
故乡芦花开的时候,
旅人的鞋跟染着征泥,
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
几时经可爱的手拂拭?
栈石星饭的岁月,
骤山骤水的行程:
只有寂静中的促织声,
才给旅人尝一点家乡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