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离开这家快递公司时,已经干了14年,从20岁的蓬勃小伙变成了肚子微凸的持家男人,但是共事多年的同事还是叫他小李,好像他从没变老一样。小李每天驾着一辆黄色面包车在外奔波,风雨无阻,他称那辆车是自己的战车,他所有的青春都是驾着它在6号大街上来回,听到这句话时,大伙儿都一阵干笑。那时每个人都觉得小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为他欢欣鼓舞,小李也对大伙儿们说:“能走还是走吧,有那个三八在一天,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他性情耿直,和经理有些矛盾。
离开后他拿出积蓄,又向银行借了些钱,买了辆40万的客车。他跟朋友说想跑短途旅游,或者接些公司班车的活儿来做,这样自由些,收入也不错,更不用每天对着麻烦的人。大伙儿也都觉得这想法很靠谱,那时正值三月,天气转暖,旅游渐渐恢复元气,暑期的兴旺也近在眼前。整个月,小李都忙得不亦乐乎,取车,拿牌,找客户,一切都在萌动之中,整个生活都鲜亮起来,自由畅快的生活也近在眼前,好像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而活似的。
可那是2003年。小李并不知道,随后的一场病疫与恐惧会吞没他所有的希望。“非典”肆虐的消息早已风传了几个月,和大多数人一样,小李初初也并不觉得那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广东很遥远,离杭州有三分之一中国的距离,他不相信小得像感冒一样的肺病能严重到什么程度。“咳嗽了,吃点药就好了嘛。”家里的老人总是对疾病格外敏感,小李总是这么随口应付。直到他从新闻里听到越来越多的省份受到波及,开始死人并且数目持续增长,心头才有了些忧虑。终于,4月19号,杭州出现了“非典”的疑似案例,而且一下子三个,小李这才恐慌起来。恐慌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一夜之间,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几乎所有的饭店歇业消毒,商场人气萧索,路上跑的除了定时定站的公交便只剩下承重粗喘的货车。朋友打电话跟小李开玩笑说:“你刚走,我们就忙到要吐血了,人手完全不够,厕所都来不及去。”小李听了只能苦笑。“大概很快就会过去吧,等等就好,什么事不是一阵风似的?”他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其实能做的也只有这点期望,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短暂缓解一下焦虑。
风有时是会刮很久的,四月里所有的新闻都是非典,五月里还是,六月还是一样,虽然公告里的数字一天天减少,但是人们还是不愿出门,还是戴着口罩上街,还是离所有公共场所远远的,旅游更是想都不会想的事情。“我撑不住了,什么事都没干,光光停车保养和贷款就亏了我7万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亏不起了!”小李跟朋友说。于是,他真的放弃了,没过几天,就把车卖给了别人,收回27万。
后来,有朋友介绍他给一个老板开车,他二话不说答应了。老板在杭州大厦开店,专卖男装皮鞋,小李的工作除了把老板送到他想去的地方之外就是每天到城站接货,那些货连夜从外地运来,到杭州时都是凌晨,满满的几大编织袋,小李把它们拖到店里或者仓库,等着店员在进价之后加个0卖给豪客。老板也很信任他,放心地把自己的花鸟鱼虫交给他打理,他也都尽职尽责。
有次朋友跟他说:“你那时候车子还是卖得太急了,反正也是亏,再挺一阵,接下来就是暑假,后面还有黄金周,那时候跟你说你都不听,要不然一下子回本了。”他也只是笑笑,说:“命啊。”
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小李了,大家都习惯了叫他老李,而他也觉得这么叫挺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