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我给手机充电,看着上面的提示:你有七个未接电话 来自00。我盯着那两个空洞的数字“0”,突然发现上一次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还是三个月前,她忘记拿钥匙的那次。当时我手机放桌上,同事瞟见了,喊我过来接。之后他用含义复杂的眼神看我,笑着问,你给人打的都是什么备注啊,00是谁?
他大概以为这是背着女朋友在外偷情的戏码。但抱歉,我的生活乏善可陈。
刚来Z城时,我和几个新来的同事一起合租。后来他们陆续跳槽,只有我继续闷声不响地留在职位上。同事搬走后,我就退掉房子了。我想另外找一个住处。
中介人给我一串号码,林凌的。
她有自己的房子,二居室,一直一个人住。第一次见面时,她戴着墨镜,靠在椅背上微笑,还是那一把慵懒的嗓音:“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啊,为什么不租出去?”
我那时就知道,她洒脱,以及,我不是她的对手。
她问我:“来Z城多久了?”
我说:“差不多五个月吧。”
“之前在哪里?”
“S市。”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
没想到她突然大笑起来:“那里的酒都特别有意思,市区里好像很喜欢用琴酒做打底。”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调酒师调的酒。
她又问:“那家叫田茶的吧去过没,里面的花式调酒挺有名的。”
我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我平时很少去泡吧的。”
但在那时我还是松了口气。她没有问我为什么离开S市,或许她是真的不关心。可我感谢她没有抛出这个问题,然后把我逼入真正的窘境。
后来她摘了墨镜,她的眼妆完美,不过看得出她有一种粉饰得很好的疲态。她看着我说:“明天带你去看房吧。你把我号码存一下。”
“我已经有你号码了。”我点开手机界面。
“那是我联系租房用的号码。你来了,我就用不着再接听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了。”她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看我没反应,直接把我手机拿走,飞快地输入一串数字。
我忍不住笑了笑。拿回手机,当着她的面,在联系人姓名那一栏输入了“00”。
她冲我挑了挑眉,这是一个无声的询问。我那时发现,她像突然来了兴致一样,眼里都是奕奕神采。
我说:“没别的,就是简单。”
“这样啊。”她轻轻应了一声,重新戴上了墨镜。
我躺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摁亮打火机。点燃,熄灭。点燃,熄灭。这场宿醉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来Z城,已经两年了。另外,我是真的辞职了。
林凌没有问我到底为什么辞职。也许她不需要问,她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因为受不了老板的压榨才辞的职。我倒是十分庆幸她一直都这么有自信。
我还有最后一根烟。其实最初我把这个打火机留下来时,我就明白,我戒不了烟的。“戒烟”这个说辞只能拿来安慰别人,永远骗不了自己。偶尔自欺欺人一下,买一包烟,然后留下几根,作为自己跟自己博弈的筹码。但博弈得再久都没用,我总会把它们点燃,时间问题罢了。
但曾经,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永远离开烟。那时,我还没离开S市。
我翻了个身,把打火机狠狠地扔在一旁。回忆一旦挣扎着翻涌上来,就会迅速失去控制。
我想我就算喝醉了也能描述出那天的场景。我和她站在没开窗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她很冷静,印象中她从未失态过。她问我:“那个公司给你的offer你为什么不接受?”声音像是从碎了一地的玻璃里挤出来的。
我没说话。室内的空气像是被谁抽走了一样。闷。
“你以为我跑前跑后的很容易是么?”她依旧冷静。
我的余光瞟见窗外缓慢聚拢的乌云,隔着一层蒙了灰尘的窗,看上去显得污浊不堪。要下暴雨了,我模糊地想。
“你难道还不想安身立命么?”她死死盯着我,“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能给她一个苦笑。
“我对你真的是失望透顶。”她非常清晰地说,“你说你想做设计师,可以,没问题。但是你现在做不了。有哪个公司愿意花风险去当你的伯乐?你知道我为了给你争取一个广告部的职位费了多大力么,你倒好,你说不要就不要。行啊,你有种,你可以做你怀才不遇的春秋大梦,但是我不行。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的。”
“你别这样好么?”我抬眼看着她。
“是你别这样。”她喘息了一下,她在喊,“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还看不清什么才是现实。这不是过家家,我们首先得在这里活下来你明白吗?”
我打开抽屉翻了一阵,还好,还有一包烟。我点燃它,肺部急不可耐地被安慰,满室的空气终于又源源不断地回来了。
她看着我,眼里有种失魂落魄一闪而过,“你说过你不抽烟的。”她喃喃地说。
我叹口气,把烟掐灭,犹豫了两秒,还是伸手圈住了她。她没躲。她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止不住地抖。我了解她,她一定在哭。眼泪敲在布料上迅速渗成一片不可告人的深色。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是这样咬着牙的安静。
大概过了很久吧,窗外的乌云越来越有一点怒不可遏的意思。我凑近她耳边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我想这应该就是一场争吵的结尾了,总要结尾的。
她慢慢抬起头,没说话,只是轻轻挣脱了我。她说:“我出去一下。”
“要下暴雨了。”我提高了音量。
“没事。”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鼻头还是红的。
客厅里有一件掉在地板上的衬衫,她经过时把它捡了起来。那个温柔的动作让我觉得,这场争吵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我常常回想起她的那个动作。她是随手为之还是出于惯性,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她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