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很向往的一种状态,叫做——随心。
在秋日那遍地菊花下;在夕阳西下遥看南山时,在沐浴浔阳柴桑的月光中,我都会想起你:陶潜。
遥看田园上的月,那波光粼粼的柳树,是千万年不曾断绝的烈酒。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也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五柳先生传》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任日月星华风吹雨打。
没有离别
没有改变。
也许总有这样一个岁月,我遥望南山,看得这江湖天大地大,处处欣喜;可也似乎总有这样一个岁月,这江湖天大地大,我却独自身陷了归隐。
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的心理解读,他像是一位在田耕之间快乐玩耍的孩子,厌倦了也看透了官宦生活。他无论于我,还是欧阳修都是如此。
从“归去来兮”读到“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第一次感悟光阴,第一次思考人生,第一次觉得其实比起波澜壮阔,处变不惊,泰然处之亦未尝可。
只需一分钟就可以碰到一个人,一小时喜欢上一个人,一天爱上一个人,但需要花尽一生的时间去忘掉一个人。
尘世的喧嚣,让我们遗忘了阳光的味道,味道是一样的纯净着,一样的微小,一丝丝,入心、入肺。甘甜、芬芳、怡人。
我站在田园下,阳光的味道很干净和唯美,和小说一样,透明、简洁、历炼。
如果人生注定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那我想像你一样,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陶潜是随心的,所以他是潇洒的。
生活有多么随心呢,大概就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忘却世俗,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是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充实。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而这份随心的实质,是对官场黑暗的无奈与贫寒的淡然。
“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
《五柳先生传》曰:“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
纵然家境贫寒,有酒,有琴,有友便一生足矣。
什么人能真的意识到归去来兮呢?
元嘉八年(431年),因决湖造田之事,谢灵运被会稽太守孟顗告发,他上书申辩。文帝知其被诬,未予追究,任其为临川内史。
但他依然荒废政事,遨游山水。司徒刘义康遣使收录,谢灵运兴兵拒捕,犯下死罪。文帝爱其才,降死一等,流放广州。
而他不是谢灵运,他要的是他的田园——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年少时喜欢扬鞭纵马江湖,觉得快意,可是后来才知道,走过的八百里江湖,都不及陶潜安静的手路过的杨柳小堤。
“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经历过痛苦大抵只是怨愤,而只有真正经历过不可再现的即刻幻灭的幸福的人,曾“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曾诗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眷彼品物存,义风都未隔”,“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的人,纵然出仕,天色在烛光摇曳中暗淡时,也会唱吟: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才会发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罗曼·罗兰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
那些认真生活的人,心里始终有梦,眼里始终有光。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高兴的事就应当作乐,有酒就要邀请近邻共饮。
青春一旦过去便不可能重来,一天之中永远看不到第二次日出。
应当趁年富力强之时勉励自己,光阴流逝,不待人。
我于某日穷途末路饮下一觥言笑晏晏的酒,想去往你说的桃花林,数百步,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在那里,我看花了眼。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饮酒诗序》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饮酒 其三》
生活或许不易却从未磨灭他内心的希望。
仰望着某个深秋清晨的朝阳,我忽然想闻一闻田园中清冷的空气,看一看桃花源中纷纷落落的桃花时,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句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杂诗十二首其四》
不在于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只在乎于寄情山水,追求精神自由。
有人说,一个人,走过很远很远,那段过往烟霾便不值一提,看过很多山水,心中那天大的忧愁便会化为一隅。
我对风长嗟,那一定是我走得还不够远,看过的山水还不够多。
田园幸得有心人,得以听秋菊吟唱,睹长风姿色。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他行过多少桥,看过多少云,饮过多少烈酒,种下多少豆植。在山水之间与遥遥月色下走过多少回呢?
有一日,夜降大雪,没膝数尺。王子猷睡不着,翻身起床,打开窗户,眼见天地一白,壮月下,银光闪闪。
他走下床,吟诵西晋左思的《招隐思》,“结绶生缠牵,弹冠去埃尘。
惠连非吾屈,首阳非吾仁。”
赏玩之下,忽然想到老友戴逵,便想和他一同雪夜赏诗,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
王子猷二话不说,即可叫仆人撑船前往。
历经一夜才到。
可是方到戴逵家门口,王子猷便又折身返回。
仆人不懂,问:
“为什么要回去呢?”
王子猷回答:
“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我本一时兴起想找戴逵赏诗,如今兴致已没,已没有兴趣,又何必再见他,假装有兴趣一起把酒吟诗呢?
兴起则为,兴尽则不为,率性就率性。不忘初心,无问东西。
在他拖着举步蹒跚的身体,藏着不朽的盛名在田园默默耕种时,在他满腔抱负被世事埋没时,在他眼中只有豆苗,只有美酒,只有秋菊。
官场黑暗,不如做一山川闲客,看百姓耕种,往来明月,一半借我做衣衫。管它乱世浮沉,自在轻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心里一定有一个陶潜,他不爱名,不慕利,亦不风流,亦不醉酒浇愁,更不意至极悲,只是淡然处之,波澜不惊。他是浔阳田园上悬的月,是秋日纷纷的菊。是我的陶潜。
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那时,我再种豆南山下祭你,几甲子后,可还听得你在浔阳田园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浑留千古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