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陕南的一个闭塞、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由于爷爷奶奶过世比较早,爸爸妈妈要外出打工挣钱盖房子,所以我自幼寄养在外婆家里。
外婆家里光景也不好过,几乎是家徒四壁,屋子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生活也是捉襟见肘,从牙缝里抠钱花,半年左右饭桌上都见不到多少油腥,吃一顿肉往往要好几个月。
那个时候,外婆年纪已经大了。每天早上,外婆起来给我热一点前一天晚上的剩饭,我吃上几口就背上妈妈亲手给我缝制的小书包上学去。由于我刚开始不会系鞋带,外婆就蹲下身子来给我系。我看着外婆佝偻的身躯很不容易,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了,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下决心要学会自己系鞋带。后来,经过多次的练习,我终于学会了自己系鞋带,还会打蝴蝶结呢。
三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我妈回来了,把我接回了我们村,在村里的小学念书。村小面积不大,校门在西南角,北边和南边各是一排教室,西边是大戏台,东边是一排芭蕉树,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大花坛,里面种着一棵挺拔苍劲的雪松。
那个时候,农村的师资力量普遍很薄弱,我们那个村小的老师,学历最高的才是高中毕业,大部分老师是初中毕业,甚至还有小学毕业就教书的。由于交通闭塞,经济贫困,父母也没办法,只能让孩子们在村小念书。
春夏秋三个季节,上学倒也罢了。到了冬天,寒冷的天气就把上学变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外面天寒地冻,温暖的被窝就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角落。我妈有时候催我起床,可我就是没有勇气把胳膊腿伸出来。最后,我妈想了一个办法——如果我能按时起床,就给我买面包和奶粉。要知道,在哪个贫穷的年代,面包和奶粉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简直就是皇帝一般的待遇。我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冲一袋奶粉,吃一块面包,那种幸福感溢于言表。吃完了,这下开开心心地背着书包上学去,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十几二十年前,陕南农村小学的条件有多差,今天生活在温室里的孩子们难以想象。我们那时候的教室都是清一色的低矮的民房,屋顶大洞小洞,太阳一出来,教室里就会漏进来好几束光。一下雨,教室里就会漏水,老师只能拿几个盆子接着,于是我们就在“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中上课。一会儿,脸盆里水满了,得找个同学端出去倒掉,然后拿回原位置继续接水。教室的墙壁本来就很破旧,再加上有的学生拿脚踹,所以墙上不停地掉墙皮,斑斑驳驳,看起来像一副掉了色的油画。
冬天永远都是最难熬的季节。我们的教室不但没有暖气,窗户上连玻璃都没有,门上也是大洞小洞的,破烂不堪。冬天的早晨,我们上早读的时候,阵阵逼人的寒气就从窗户外面不停地往教室里面钻。而我偏偏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很快就冻了耳朵。有一次早读课,我正在读书,感觉到耳朵冻得很疼,过了一会儿好像变得湿漉漉的。我伸手一模,才发现耳朵被冻得流血了。那阵子身上也没有卫生纸,就从作业本上撕一张纸下来,简单地擦拭一下,然后接着读书。
三年级第二学期,教我们语文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姓吴。她二十出头,个子高挑,身材苗条,齐耳短发,空气刘海,在我们学校乃至于我们全村都绝对是一流的美女。看到她,我开心极了,上课的时候就悄悄盯着她看。有时候刚开始在听她讲课,后面注意力慢慢就转移到吴老师的身上。我心里幻想着,吴老师要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啊!
有一次,吴老师带着我们学习《千里跃进大别山》这一课,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吴老师注意到了我在甜甜地笑,就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一紧张,羞得满脸通红。下课了,我悄悄地跟在吴老师后面,本来想亲口告诉她我很喜欢她,想让她做我的姐姐,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四年级开学,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我才知道吴老师调走了。为这个事情,我还大哭了一场呢。
五年级第一学期,那个秋天连着下大雨,教室的墙壁上墙皮掉的更多了。有一天晚上下大暴雨,第二天早上一开教室门,我们都惊呆了:教室里全都是黄泥巴汤,根本下不去脚。那一年,学校有几间教室都变成了危房。遇到下大雨,那几间教室的班级就放假,等到雨停了再来学校上学。
就这样熬到了五年级结束,妈妈花大力气给我办了转学。由于要交高额的借读费,妈妈一咬牙卖了两袋麦子,给我交了钱,让我顺利入了学。因为怕自己学习跟不上,我就读了第二个五年级。
新学校环境优雅,师资优良,同学们也很和善,学习氛围很好。但是有个缺点,那就是距离我家太远——足足有四公里多路。我那时候还不太会骑自行车,没办法,只能每天走着上学。夏天学校七点半上早读,我就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吃完妈妈做的早餐,我背上书包走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学校。冬天就惨了,妈妈五点半就起来给我准备早饭,我五点四十五左右起床,胡乱扒几口饭,六点左右就匆匆从家里出发。
刚开始天还黑着,走在路上,我心里有点害怕。回头一看,后面好像有个黑影。我心里一紧,马上加快了脚步。快步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看,那个黑影似乎还在跟着我,而且好像又靠近了一点点。我不由得汗毛倒竖,一路小跑,直到天蒙蒙亮,再回头看,才发现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只不过自己吓自己罢了。到了学校,身上出了一身汗,也不感觉那么冷了。
其实新学校距离家远,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最要命的是下了雨以后,农村的土路泥泞不堪,走起路来非常不方便。为了能顺利走到学校,又不把教室弄脏,我就穿一双深筒雨鞋去上学,然后把胶鞋提在手里。有时候天还在继续下雨,就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提鞋。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学校跟前,再找个地方,把雨鞋脱下,把胶鞋换上。放学回家的时候,再把雨鞋换上,把胶鞋提在手里。那个时候,担心雨鞋被别人偷去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发现了一户全家外出务工的人家。他们家的房子没人居住,我们放雨鞋的时候就把堂屋门推开一点,把雨鞋塞进去,再把门拉上。放学取鞋子的时候,再把门推开一点,取了之后再把门拉上……
光阴似箭,童年的求学岁月已经过去多年了,可是每每想起这些,还是记忆犹新。小时候求学那些年受过的苦,终将变成我一辈子受用不尽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