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我和L相约去平遥。
L是我的闺蜜,一位睿智自信、思维敏捷、感情丰富、有事业、也有女人味、时尚得体懂生活的知性女性。我们一行三人驱车沿郑焦晋高速公路一路向北驶往古城---平遥。
一路上,只听见L的手机叮铃作响,感觉L似乎总有好多未竟的工作在车上。又有电话打给L,是一个女孩。放下电话,L告诉我:“是江的女儿。”江?我知道江是L的初恋情人。
那是一场发生在六十年代,两个不同家庭背景的少男、少女曾经有过的最真实和最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1968年,江、L二人和共和国所有的一代知青一样,响应国家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他们和他们的同学们一起插队到豫南农村的同一个生产队里。江虽然算不上玉树临风,但也很帅气。特殊的家庭背景造就了他特有的气质,有思想,但不苟言笑,L说他长得很像《庐山恋》中的男主演郭凯敏。而L明目皓齿、聪明活泼,有几分男孩儿的仗义和侠气,两人很快就相爱了。
从农村到回城,他们的事很快被L的母亲发现了,母亲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江家出身不好,L家也有所谓的历史问题,两人的结合不会让两个家庭锦上添花,只会雪上加霜或者更著风雨。但是L不从,誓死非江不嫁。L被软禁了,不得出门。L备受情感的煎熬,更让L煎熬的是正当L与家庭以命抗争时,传来晴天霹雳:“江结婚了。”这个消息得到证实后,L大病一场。L说:“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光阴似箭,一晃几年过去了,L的婚事成了L家的头等大事摆上家中重要议事日程,虽求婚者众,但L都不从。父母着急了,求其赶快择偶,不能再耽误了。一位领导曾为L从农村返城有过帮助,其公子也仰慕L许久,与他家结亲,L的母亲自然也愿意促成。L的父亲则不这样认为,他更多的是考虑女儿未来的幸福,他怕女儿误攀高枝,日后受气。一日,L受邀到该领导家做客,L父说这是“鸿门宴”,不让L去。但L碍于面子,还是去了。席间,领导说:“L是一个好姑娘,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云云。L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席。在送L回家的路上,其公子说:“你看,我爸很喜欢你。你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他说出身没有关系,就看你如何选择道路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阳光大道跟我走。另一条是独木桥风雨路跟你爸走。你想想到底跟谁走…?”L没有马上回答,稍做停顿便一字一板地说:“我跟我爸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中。盛怒的父亲正等在家门口,一把拉住L厉声问道:“怎么去这么久?!你都做了什么?!”L如实一一告之。
L父沉默了,刚才还怒不可遏的他感动了。感动在偏见和亲情中女儿选择了亲情,他哽咽着对L说:“孩子,爸错怪你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L说,这是她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次选择。而当年领导公子那种毋庸置疑、居高临下的口气令琳至今难忘。当L有了自己的女儿以后,L更加深深地理解了父亲当年对她的那份沉甸甸的爱。
再后来,动荡过后的社会,一切都在从新排列和组合,包括感情。L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从农村走出来的现在老公,用当年的话说其是根正苗红,其母亲应当满意。但L的母亲并不满意,感觉自己误了L。就在L的婚前大哭一场说:“你可以重新在当初所有追求你的人中选择,唯独不能和他结婚。”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然而,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L结婚了,和他。她的母亲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1981年,江家政治上得到了彻底平反。时任某省领导江的至亲来到郑州,将退还的房子和补偿款给江,江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L……。如果L同意,他可以带L远走高飞,把失去的一切都补偿给L。但时光不能倒流,他们各自有了家庭、孩子和责任……,L拒绝了。L说,她的内心还是有点怨江的,怨他当年的软弱和不坚强……。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L突然收到了江妻的电话:江病危,昏迷中一直呼唤L,让L去看看江。L迅速赶到医院,看到挤满病人的一个大病房中间,有塑料布支起的一个蚊帐型的隔离间,这是江妻为不让江受感染而自制的。江半躺在床上,面目全非,浑身脱皮,满嘴是泡,身上插满了管子,L感觉己不再是江。四目相对,犹如隔世,L久久说不出话来。半响,L转过脸去,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到最后竟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知道江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江蠕动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任泪水无声地流……。
后来,江对L说: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结婚吗?当年是你的母亲和你的哥哥来找我,告诉我:如果我真的爱你,就让我为爱远离,放了你。因为那时我也看不到前途,我不能给你幸福和荣耀,你跟了我,带给你的只有卑微和痛苦。如果我真为你好,就让我远离你,远离你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我先结婚……。痛苦后的选择是我按你妈妈所说,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现在这个虽然没有文化但心地善良的女人结了婚……。
L第一次知道了真像,但现在知道了真像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已经回不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L将江转在单间病房,支付了他所有单位不能支付的药费和治疗费。有了这缕春风和感情的滋润,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L对江说:“人不可以和命争,这是我们的命,我不再怨你。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不要因为过去影响现在,你只要好好地活着,我就放心了。”
再次见到江,是在二零零五年的五月,L和家人在外度假,再次收到江妻子的电话。江妻哽咽地告诉L:“江又住院了,是脑瘤,怕你担心,江一直没有让我告诉你。但医生说,这次他恐怕出不了医院了……。他已经昏迷几天,也不吃不喝几天了,但昏迷中呼唤的依旧是你的名字……。你快来看看他吧。”
一种不祥涌上心头,L疾速返回,赶到医院。只见其家人正在劝其吃饭,见L来,其妻子把面条递给L说:“你喂喂他吧。”L一勺一勺的喂,江一口一口的吃,一碗饭半个时辰江竟全部吃完了。有人说:“这是回光返照。”家人说:“他在等L。”L说:“这是内心的一种感应,只有他和她懂。”
L与江妻约定五月十二日一早她来医院护理江。
公元二零零五年 五月十二日清晨六时,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无比痛苦又无比留恋的世界。
这样一对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活生生的爱情,L讲的让我既感动,又心痛。忽然,我的脑海里想起了陆游《钗头凤》中"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的词,我心久久不能平静。
L累了,眯着眼睛,不再说话。我心还停留在L凄美的爱情故事里,驱车行驶在海拔1500米的黄土高原上,我耳朵有点不适应,所有的声音都很遥远,只有L和江的故事始终印在我的脑海…。
后记
江走了。
L在给他的挽联上写道:“曾经沧海尝遍人间辛酸苦辣。今日西去当享天堂安然吉祥。”江的妈妈,把这段话镶在了江遗像的相框后边…。江的妈妈是懂他的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