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霜花还未褪尽时,紫藤的枯枝已经渗出泪珠。那些挂在老藤上的水迹,像一串冻僵的省略号,在晨光里慢慢苏醒。我常趴在结了冰花的玻璃上数这些水珠,直到手指在窗台印出模糊的掌纹。这是藤蔓在给春天写信,每个字都要用融雪来封缄。
院角的积雪下埋着风干的丝瓜。整个冬天,它们悬在屋檐下的样子像极了风铃,却始终沉默着。立春那天,我掰开冻土般坚硬的瓜壳,里面的种子早已和棉絮般的瓤纠缠成团。母亲取走种子时,絮状物飘落在雪地上,恍如提前降落的柳絮。她说这些絮丝能暖着种子做梦,就像当年裹着我的襁褓。
最冷的那几日,石榴树褪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嶙峋的枝桠切割着暮色,把晚霞划成细长的伤口。我总担心它再不会开花,直到某个黎明发现枝头凝结着胶状物——那是树在结痂。暗红色的树胶裹着寒霜,像凝固的琥珀,封存着去岁的蝉鸣与秋阳。雪水渗入地垄时,泥土会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我蹲在菜畦边移栽菜苗,指尖触到土壤深处传来的震颤。蚯蚓在翻身,草籽在吸水,沉睡的根须正用我们听不懂的方言交谈。忽然明白那些熬冬的草木,是把风雪咽下去酿成了酒。邻家女孩把冻红的脸贴在地上听,突然说听见了草籽打哈欠的声音。
惊蛰前的月光总带着潮气。井台边的老梅突然爆开满树花苞,那些细小的裂口渗出清香,像撒在夜幕上的银钉。路灯举着光晕,灯影晃过麦苗时,沉睡的绿浪便轻轻翻涌。这是冬天在翻身,把冻僵的梦抖落在春的襁褓里。
今晨推开木门,紫藤的老泪已凝成新芽。墙缝里钻出野豌豆的卷须,正朝着父亲砌墙时留下的掌印攀援。风掠过苏醒的田垄,蒲公英的降落伞掠过新犁的沟壑,把去冬的雪粒播撒成春的韵脚。
院子里,母亲抖开捂了一冬的棉被。柳絮混着旧年的阳光簌簌飘落,恍惚间二十年前的我也在其中奔跑,棉鞋沾满融雪的泥浆。此刻墙角的迎春突然绽开第一朵鹅黄,花瓣上还沾着霜花的遗骸。我终于懂得,所有熬过凛冽的等待,都会在某个清晨,成为照亮岁月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