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随风(4)

我家居住的这座小镇不大,历史不长。过去,是几户盖着

茅草屋的小村庄,因为通了铁路,建起了火车站,迁来了人家,

盖起了工厂,有了商店,办起了学校,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

一条铁路穿镇而过,东边是工厂区,乌鸦鸦一片厂房,烟囱鳞

次栉比。高高的烟囱冒出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与浮云相接。

铁道的西边是居民区。一栋栋平房整齐划一,坐落在高低起伏

的土坡上。每当上班或下班时间,汽笛声高亢嘹亮,连通工厂

和居民区的马路上,人流穿梭,匆匆忙忙。

小镇一条不长的街道,一家小商店,一家理发店,还有一

座铁路工人俱乐部。俱乐部是小镇的文化体育中心,旁边一座

很大的操场,将小镇居民区分为两部分。北边叫民主街,南边

叫团结街。民主,团结,这是个有文化的人取的名字。我出生

的那一年,小镇欣欣向荣,人们安居乐业,向往着和平幸福生活。

小镇是铁路交通重镇。长长的铁道是小镇的生命线。铁道

是藤,小镇似那藤上的瓜。铁路的一头通往省城,从小镇坐火

车到省城只需半小时。省城历史悠久,在泱泱大国的省会中,

难以同那些繁华大都市媲美。有一件事值得一提,一千三百年

前,唐朝有位年轻的诗人酒足饭饱之后信口诌了一篇序文,把

这一带人文地理吹得天花乱坠,引得一方文人墨客津津乐道。

文以楼传,楼以文名,临江而矗一仿古建筑,是往来游客必登

之地。小镇向北边,铁道延伸无穷无尽,一直通往我父亲的家

乡。每隔一年,父亲都要携家带口顺着这条铁道线远征一次。

父亲有限的收入,微不足道的积蓄就每每顺着这漫长的铁道线

一路洒向遥远的魂系梦萦的故乡。

在我出生的时候,中国有一个叫马寅初的倔老头子对我的

出生似乎很不满意。他提出要控制人口,计划生育,排行老五

的我差点被扼杀在子宫里。国家领导说:人多议论多,热气高,

干劲大。人们纷纷响应号召,举起的手如森林一般,打倒了马

老头子,于是我终究还是零落凡尘,饱尝了人间酸甜苦辣。

那个时代,人们积极响应号召,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

男人努力工作,妇女努力生产,每个家庭都有五六个孩子。有

一位妇女一连生了十个男孩,被誉为英雄母亲,上了报纸。还

有一个妇女一胎生了四个婴儿,受到国家领导接见。四胞胎极

荣耀地全部由国家供养。那时候,小镇多么年轻富有朝气,家

家都有一大群孩子,还养着许多小动物,人丁兴旺,热热闹闹。

小镇居民住的平房很简陋,一栋栋盖成长长一排,每排八

到十户人家。没有卫生间,连自来水都没有,几十户人家一个

公共自来水管,就安在路边,人们用木桶担水回家。20 世纪

六七十年代,每家每户平房前后的空地,被勤劳的居民开辟成

菜园,种上冬青,围起竹篱笆。一扇柴门,形成一座座小院落

平房外墙是用砖和土坯砌成,屋内隔墙是竹篾糊上黄泥再

刷道白石灰水。屋顶盖的灰瓦,黑乎乎的瓦缝透出一丝亮光,

仰看好像天上的小星星。后来维修房子在屋顶隔上层硬纸板,

挡住了瓦缝落下来的灰土,也挡住了小星星。纸板和灰瓦中的

空间成了老鼠的世界,经常听到老鼠在里面打架,吱吱哇哇,

呼呼隆隆很热闹。我们一家七口就住在这样的平房里。房子面

积很小,大约三十平方。一间大一点当卧室,父亲和母亲睡在

里面;堂屋一张床是哥哥们睡的,紧挨着床一张饭桌,平时吃

饭也在这里,吃饭时我们就坐床上。堂屋后一间很小的原来用

作厨房的小房间姐姐住着。烧饭是父亲在屋旁自己用砖块毛竹

盖的一间小棚子。

五岁以前,我是一直和母亲一起睡。同母亲睡,热天她帮

我打扇子,冷天帮我暖被子。我喜欢偎依在母亲身上,将手伸

进母亲的胸脯,抚摸母亲的乳房。有时爬到母亲怀里,用鼻子

去嗅,用嘴去噙乳头。母亲总是爱抚地摸娑着我的脑袋:“哟,

这孩子,没羞没臊,这么大了还想吃奶呢。”

过了五岁,母亲不让我跟她睡了,让我和哥哥们睡一张床。

哥哥让我睡在他们脚底下,并且一边一个把我夹在中间,说是

怕我睡着时掉地上。我无论朝哪边那边翻身,都有一只臭脚丫

矗在我的鼻子前。哥哥们的臭脚丫实在令我受不了。就和姐姐

睡一起。和姐姐睡我很高兴。姐姐总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我,

给我打水洗脸洗脚,放好枕头,掖好被子,丢到地上的衣服捡

起来。姐姐身上散发的气味很好闻,和母亲的不一样,有股淡

淡的香甜味。

没过多久姐姐上初中住校去了。我就又和哥哥们睡在一起。

当然,关于臭脚丫的问题又烦恼着我。好在我的脚丫子的味道

也开始显出特色,会让哥哥叫苦不迭,这样还算公平,也就彼

此心安理得了。

我的童年时期,母亲操持家务,有时还出外做临工,忙忙

碌碌,很多时间是姐姐照顾着我。姐姐读中学时梳着两条又黑

又粗的长辫子,辫梢拖到背上。有时黑亮亮的辫子一条摆在胸

前,一条甩在肩后。额前一排乌黑的刘海,垂到眉上。我五六

岁的时候,十分淘气,有时缠住姐姐要她帮我做事。姐姐如果

不搭理我,我就伸手拽住她那两条大辫子,不答应不松手。后

来,姐姐中学毕业考上了大学,把两条长辫子剪成了短发。那

时,女孩子流行短发。黑发齐耳,戴上一顶黄军帽,腰扎皮带,

英姿飒爽。

小镇俱乐部每到周末放场电影,不卖票,单位工会组织发

票。我在那里面看过一部电影,叫《地雷战》。里面有一个很

美的大姑娘,留着很粗很长的一条大辫子。后来,她把辫子剪

下来,送给了她的男朋友去做地雷,炸日本鬼子。她还扛着枪

打游击。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看了这部电影才剪的辫子。那时,

我的姐姐正青春焕发,充满理想。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理想总是

同革命联系在一起。有一部小说叫《青春之歌》,几乎所有的

女中学生都看过这部书。那个叫林道静的女主人公,不讲吃,

不讲穿,边谈恋爱边闹革命,迷住多少女孩子,成为她们的榜样。

如今,时光流逝,革命激情和少女的英气都从我姐姐身上

消失了。20 世纪 90 年代,我还待在小镇,和姐姐住得很近。

每天看到她顶着个鸡窝头,扯着大嗓门吆喝着两个比她还高一

头正在读书的儿子。做姑娘时,她从不吃肥肉。对食物特别挑

剔。每天进食一点青菜,一小口饭,猫似的。如今,她丈夫和

孩子吃剩的饭菜,舍不得倒掉,她全吃光。我那很相信科学的

姐夫每次进餐时都很注意卡路里和胆固醇的摄入量。以致我那

两个外甥也受其影响,在餐桌上经常用筷子头研究着高蛋白低

脂肪,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而我的姐姐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

姥姥,见什么吃什么,食大如牛。她的身材正在向水桶看齐。

一年四季,缝补浆洗,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双手皮肤粗糙得像

砂纸似的。想当年,她花季一般少女,平和沉静,朴素的衣装

乃遮不住她青春的风采。

我的童年非常清贫,但在我的回忆中它还有那许多温馨。

春天来了,三月的风不徐不疾吹过江南的原野,带着微微寒意。

空中散发着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小镇外, 一片片的农田,长

着茂盛的紫云英,嫩嫩的,绿油油一大片。紫云英花盛开,大

地由绿变红。这开红花的小植物单棵不起眼,连成片煞是壮观,

如火如荼。红花草茎与茎相缠,叶与叶相连,远远望去,好像

是厚厚的地毯铺在大地上,把田地盖了个严严实实。找一块花

繁叶茂的紫云英田,随意躺下,翻身打滚,身上不沾一点泥土。

每年春天来临,农民开始下地干活。他们牵着牛耕田,打

着赤脚,裤腿卷得高高的,扬鞭吆喝着。泥水溅到他们身上。

翻起的黑土压盖住紫云英,零零星星的紫白色花朵辗落在浑黄

的泥水中,却也很好看。花朵在水面漂浮,成群结队地随水流

急走,不知尽头归向何处。被掀起的泥块上,稀疏的紫云英仍

然开得灿烂,有一种孤傲决绝的凛冽之美。

靠着大田的土坡旱地还有大片大片的金黄的油菜花,一望

无际。孩童穿梭在田垄间,远看只露出颗黑发如刺猬般的小脑

袋。柔软的花枝抚煦身躯,缤纷的花瓣掉落在身上。芬芳的花

香,翩翩的蝴蝶,嗡嗡的蜜蜂花丛中穿梭。

田垠,土坡,绿草如茵,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池塘的水清

澈澄净,被绿草和灌木丛围绕着。雨后,原野的植物在雨水滋

润下蓬勃生长起来。这些绿色的生命装点了大地,也给正处在

饥荒年代的人们带来充饥的食物。那一年,我五岁,时常跟着

姐姐去野地挖野菜。

春草碧绿的田野,姐姐挎着篮子走在田畔上。她穿了件红

格子上衣,肘上一块补丁,蓝裤子洗得有点发白。一条黑又长

的辫子披在肩上。春风拂着她的发梢。她一只手提篮,一只手

拿小铁铲左右寻觅,不时弯腰从地上拾起颗野菜,丢入竹篮。

那条长辫子不时滑到胸前,顺手一甩掠到脑后。过一会站直身,

手搭在额头向远处望。隔几畦田垄,那边,我正东跑西跳地玩

耍着。小径上的泥土沾满了我的裤脚。我不知道什么野菜能吃,

什么野菜不能吃。有时,看到一棵好大的野菜,肥肥嫩嫩,拔

起来举着跑到姐姐跟前,丢进篮子里。姐姐将那棵野菜从篮子

里拣出来扔得远远得,说:“这不能吃。”姐姐不要我挖野菜,

我只好自顾去玩了。

野外许多有趣的东西吸引我。一只大蚂蚱从面前飞过。我

追赶着,来到水塘边。池塘水清澈透明,水面浮着几片枯荷,

还有一丛菱角藤。一条花里胡哨的水蛇扭着腰朝我游来。游到

脚边,丝丝地朝我吐着信子,我冲它跺跺脚。小蛇隐入水中。

池塘边草丛上,飞舞着一种很小的小蜻蜓。小蜻蜓还没我的小

拇指长,细长的身子,大大的眼睛,有多种颜色。有红的,绿

的,黄的,蓝的。有的身子和翅膀颜色一样,有的身子和翅膀

两种颜色,身上有着彩纹。飞累了,静静地停在草茎叶梢,休

息时小翅膀束在背的上方,漂亮又显娇弱。听姐姐说这些可爱

的小蜻蜓叫豆娘。豆娘,这名字真好听。

一群麻雀在池塘边一簇灌木丛叽叽喳喳热烈争吵着什么。

大概是讨论再玩耍一会,还是早点归巢。鸟雀一齐朝南飞去。

我想:它们大概决定再玩一会,因为夕阳还没有落入地平线,

大地到处还阳光明亮。可是姐姐却在叫我回家了。

“小昕,回去了”。姐姐拖长了音喊。我有点不情愿地朝

她走去。

我抢着帮姐姐提篮子。姐姐说:“你提不动。”我松开手

跟在旁边,看着这满满一篮子野菜,我很高兴。晚上回去可以

吃个饱了。那时,我家一共七口人,只有父亲一人工作挣钱,

生活很困难。不过,那个年代,比我家生活还困难的大有人在。

几经天灾人祸,据说,农村里还饿死了人。我人小,这些事浑

然不知,只会贪吃贪玩。每次跟着姐姐出来挖野菜,兴高采烈。

那些野菜,在我的印象中美味得很。荠菜,马齿苋,马兰头,

还有的是野苣草。那些野苣草,就是很好的菜肴。这绿色植物,

水塘边,田垦旁,一簇簇一丛丛,翠绿绿,嫩生生,真是诱人。

就是现在,我都很想再去采摘一大棒,煮一煮,嚼一顿。但是

理智又告诉我那肯定不会好吃。人在饥饿时的味觉与饱腹时的

味觉是相差很大的。我不想去体验品尝,我相信我的理智。一

个人年龄越大就越依靠自己的理智而不是感情去判断事物了。

春天,姐姐带我去踏青,秋天的时候姐姐也会带我去野外

赶秋。每年秋收季节,镇外的田野一派忙碌的景象。这时节,

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瓜果熟了。柑橘树上坠着一个个金黄的

橘子,远望绿叶中星星点点。田地里,农民将收割的稻谷挑回

家。小镇的孩子纷纷挎着小篮提着小锄奔向镇外庄稼地。别人

家的花生地收获后,我们再用小锄细细地在土地里翻一遍,拾

别人遗落的果实,半天也能拾一两斤。红薯收获后,红薯藤都

被人们收走喂猪去了,但仍有深埋土里的红薯被遗漏。

一场秋雨浇过后,红薯在地里发了芽,我们就在地里找那

破土而出的嫩芽芽,有时一棵不起眼小嫩芽底下能挖出一个大

红薯来。每当有大收获心里别提多喜悦。后来,我长大成年了

还做过这样的梦:在一片沙滩,我看见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我

弯腰拾起来。抬头前边又看见一颗,拾起来,又看见一颗,总

也拾不完。这情景就像我小时候在地里拾落花生。

六十年代初,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听说因为自然灾害造

成了全国人民生活困难。家门前时常会有逃荒要饭的人来。在

那困难时期,我们家里吃饭都是定量的。饭前每人先吃一大碗

野菜,然后再给每人一小碗米饭,大概三两米。只有父亲是一

大碗。父亲要工作,他是家中顶梁柱。家中其他人一律是小碗。

那小碗米饭实在太少,我们三口两口就吃光了。母亲那一碗米

饭总是吃得很慢。看着我在贪馋地舔着碗边,就从碗里分出一

半来给我。这时,比我大九岁的姐姐就嗔怪地看我一眼。我浑

然不觉,一起吃得一干二净,把碗一推就出去玩了。

在家中,我无疑是最受宠爱的。假如我的哥哥为此提出抗

议,母亲就会说:“他比你们小啊。”我那些善良的哥哥自然

而然地认为母亲说得对,他们以朴实宽厚的胸怀谦让袒护着我。

家庭生活中我享受着特权。

童年时代,还有一件事是我的特别享受。每隔一段时间,

我都能在姐姐的陪同下到街上早点铺小吃一顿,花上两角钱。

那是我自己积攒起来的钱。我的收入来源很多。家中挤完了的

牙膏皮,收集起来卖给货郎担,两分钱一只。还有废旧玻璃瓶

或捡来的破铁锅铁盆,也能卖上几分。还有就是帮母亲跑跑腿

买酱油盐剩下的硬币,慢慢存起来。凑够了两角钱,姐姐就带

我去街上早点小吃铺买两个烧饼一碗豆浆。烧饼是呛面中间夹

糖,面上洒几粒芝麻,大火炉烤得金黄,又香又甜。姐姐自己

不吃,坐在一边陪着我。有时,我吃着吃着,觉得过意不去,

请姐姐吃一个烧饼。姐姐微笑着摇摇头,摸摸我的脑袋:“你

吃吧。”我就又埋头吃下去,最后一颗芝麻粒也不剩。

我幼年时代在家中得到特别怜爱,不仅仅因为我是最小一

个孩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母亲一直认为我身体不好,很孱弱。

两岁时我生过一场大病,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幼小的生命同死

神搏斗,艰难地战胜了它。那时,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到处是

一片雪白。雪白的墙,雪白的被单,穿白褂的医生拿了支很长

很粗的针从我的胸膛插进去,插得很深很深。抽取毒液,输入

药水。母亲在一旁紧张地握住我的小手。我很坚强,一声不响,

亚赛刮骨疗伤的关云长。母亲却险些晕厥过去。

其实,我如今对两岁时的事情全无记忆。我生病时的情景

只是事后母亲的叙述和我的梦境交织而成的一种印象。那个岁

月,我无忧无虑,吃完饭,就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我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是拔河。小朋友排着队,喊着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香蕉苹果做游戏”。游戏是这样的,两个

稍大点领头的孩子拿两根小短棍,一人一手抓一头高举起来。

其他的小孩手牵手围成圈绕着举棍人从小棍下钻过去。大家一

齐唱: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骑匹马,带把刀,

走进城门瞧一瞧,

问你吃苹果吃香蕉。”

唱完一段,两个举棍人将手往下一挥,将一个正在钻的小

朋友拦在棍中问道:“吃苹果吃香蕉?”回答吃苹果的站一边,

回答吃香蕉的站另一边。再接着唱,接着转。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骑匹马,带把刀,

走进城门瞧一瞧,

问你吃苹果吃香蕉?”

每当拦住我,我都会想一想,仔细回味一下。这两样水果

很长时间没吃过了。最近一次还是在半年多前过中秋节的时候。

母亲买回来一斤苹果,苹果又小又烂,挖去烂的洗干净就没剩

多少。母亲端着苹果由我先挑,然后再三哥二哥由小到大拿苹

果。到母亲时篮子里已经空了。那时,我还没读到那篇著名的

孔融让梨的文章,后来读过这篇文章挑苹果我依然挑大的。一

篇文章还不能够使我克服掉孩童的嘴馋。苹果的香甜久久地存

留在我的记忆中。至于吃香蕉的日子那就更久远了。看看围在

身旁的小伙伴,我咂吧咂巴嘴,觉得还是香蕉好吃。就回答:

“香蕉。”然后站在香蕉这边队伍里。

一个个人都拦住分配完了,参加游戏的人分成两个队,香

蕉队和苹果队。两队开始拔河。两个领头的男孩面对面扯住小

棍,其余的在后边一个接一个揽住前面人的腰。大家一齐用力

向后拉。一次拔河,两边小朋友势均力敌,僵持一会,渐渐我

手酸了。前面的一个姑娘挺胖,我的胳膊勉强才抱住她的腰。

我的手很吃力,干脆松开点,抓住她腰间衣服,这样就好使劲

了。只中听“喀嚓”,姑娘衣服发出声响。那小姑娘尖声喊:“我

的衣服破了。”哭起来。吓得我一松手,一个屁股礅在地上。

香蕉队输了,我很丧气。小姑娘还哭哭泣泣要我陪衣服。

一件衣服很贵的,我可赔不起,赶紧转身溜走。

没有人跟我玩,哥哥们都去上学了。百无聊赖,我钻进了

一栋平房前的菜园里。园里种着几畦白菜和蒜苗,地头两棵枝

繁叶茂的桃树。桃花已谢尽,绿叶中挂着许多半大的没长成的

桃子。我爬上一棵树。小时候我还时常温习祖先的本领,爬上

树掏鸟窝偷果子,攀上树杈登高远眺。

我像猴子骑在树上,伸手摘了一颗拇指大的毛桃,在身上

蹭蹭毛,填进嘴里嚼起来。这是两棵野桃树,毛桃又苦又涩,

连桃核都没长成。我连桃核一起嚼碎。桃核苦茵茵,“呸”地

吐了出去。再过半个月桃子才能成熟,不过不用等到成熟就会

被别人家孩子摘光。

在我家西边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长着一棵很粗大繁茂的桃

树,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吸引一街的人目光。这棵桃树结的桃

子又甜又大。那家那个老头子很吝啬,怕孩子们偷他的桃子,

到桃子差不多成熟的时候,就在树旁放上铁荆棘,还把一些臭

油子涂抹在树干上。那些上学路过看着一半青一半红的桃子,

早已是馋得要命的男孩子总想趁着他午睡时候,悄悄地爬过墙

头攀上桃树摘桃子。有的衣服被蹭脏了,手被铁蒺藜划破出血

了,不畏艰险偷摘两个。若是被那老爷子发现,吼得惊天动地。

当然,我是不敢走近那院子去偷摘桃子。

攀在树上东张西望会,四处无人,正想下树,忽见树下站着

条大黄狗,一声不响望着我。我吓了一跳,蹲在树杈上不敢下来。

这狗是谁家的,是不是这棵桃树主人家养的。它为什么不叫,

听说不叫的狗咬人更厉害。外面传来人的呼唤声,大黄狗甩甩

尾巴走开了,我连忙从树上溜下来。手被蹭破了皮也没理会。

钻出菜园,在篱墙边发现几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蹲在那

里,他们把头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显得鬼鬼祟祟。我竖起耳

朵听着。原来他们在谈论关于女人的事,什么女人的屁股。

一个男孩说:“我趴在厕所的墙上看了足足十分钟,后来

那女人一下站起来,只见那屁股一晃,嘿,白得刺眼,我差点

从墙上掉下来。”

男孩子都嘎嘎笑。有个男孩看见我,用肘碰碰其他人。他

们一起停止谈话,盯住我。我装作没有听见他们谈话,也不感

兴趣的样子走开去。

夕阳落山了,地面上渐渐生起阴影。我想回家了。

家中没有人,厨房的门紧闭着,一扇小窗子也拉上了窗帘。

我要进家,到厨房找水喝,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姐姐的声音:

“谁呀?”

一定是姐姐又在里面洗澡。姐姐爱干净,时常打了水到厨

房洗洗身子。姐姐每次洗澡门窗都关得严严的。莫名地想起刚

才那几个男孩的谈话,心里涌起一丝冲动。窗子高,还被窗帘

遮住了。我将脑袋贴在门上从门缝往里望去,什么也看不清。

我敲敲门。

“是小昕呀。”姐姐听到我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吓得赶紧逃跑了。

我在家的附近转悠了一气,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去了。姐

姐找到我。我知道姐姐会责怪我,但我并不怕她。在我记忆中,

姐姐从来没有打骂过我。

姐姐抓住我,把我搂住,使劲夹在她两腿间。她秀发湿润,

脸颊微红。“你怎么学坏了。说,下次不准乱敲门。”

姐姐一缕额发落下来拂到我的眼睛。她身上一股香扑扑气

息。我揉揉眼。“不敲了,不敲了。”挣脱来,跑开去。

灰蒙蒙的天空跳出几颗星星,它们冲我一霎一霎一霎夹着

眼,仿佛在羞着我。我的脸有些发烧。五岁的孩童也是怕羞的,

但很快又会忘记。



一座铁路工人俱乐部是小镇的文化体育中心,旁边一座很大的操场,将小镇居民区分为两部分。北边叫民主街,南边叫团结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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