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7年10月5日,一个很适合结婚的日子,阜阳至亳州的路上稀稀疏疏地撒着些雨丝。多年以后,我还会就着路两旁的唢呐回忆起那段通往现实生活的长路。
今天,我将记述我的订婚之旅,一段发生在21世纪初叶中国·安徽农村的故事。
2017年7月3日,我拿着刚刚发下来还没有暖热的硕士研究生毕业证,匆匆赶往天津开始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刚好三个月之后,我和对象经过五个小时,换过三种交通工具回到我的家乡:安徽省临泉县土坡乡。我们不知道,这是来商量我们的订婚之事的。现在想想,整件事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而我们就带着这结局在一张车票之后,继续我们在异国他乡的生活。
我倒还好,经得住,也经得起。我的对象为了这桩喜事,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眨起她那似泣非泣含露目。一个要订婚的男人,怎么能置这种女儿心事不管不顾?
一夜的火车我想不到更好的题目来概括这段经历,唯独想起我在高中时读过的牛津书虫 Pride & Prejudice ,故事细节已经忘却,就连梗概也不甚明白,只记得这是个关于择偶、爱情、婚姻的故事。
姐妹5人原本单调且略显平静的生活伴随着富有的单身汉达西和他的好友格莱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到来而泛起了波澜。健康向上的格莱和富家子达西这对要好的朋友在结识了镇上班纳特家的这五朵金花之后,一段美丽而饱含傲慢与偏见的爱情故事就此展开。
大龄男青年的婚事一向是个难题,农村大龄男青年的婚事就更不待言语了。这说的就是我。我在没有对象之前,也就是我还是在书山题海畅游地不亦可乎时,家里就开始提这件事。都被我这个族里的长子长孙羞涩地拒绝了,毕竟那时候还小嘛。
可是我爸就经常拿这个作为理由来埋汰我,他是多么地有远见,多么早地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而现在这个局面是多大程度上是由我一手造成的。
就在5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六点多从亳州坐依维柯,再从阜阳打滴滴一路颠簸回家,他依然是这副口气。在这个故事中,我的父亲是我们抱怨的对象、是我们妥协的对象、我们同情他但我们不能理解他。可以说,这是他的故事,一个农民工给儿子结婚的故事。在看完李安的家庭三部曲,特别是喜宴之后,我更加明白在自己的婚事上,自己多大程度上只是个傀儡。我不承认这个是我的故事。用我爸的话说
我强强还不服
他说:“我三年前就说过‘要抓住对象的心,只要抓住对象的心,什么规矩什么习俗以至准岳母的意见都可以不管。’”。我爸爸经常给我举的例子就是,谁谁家的结婚一分钱都没花,甚至女方家里还要把房子车子准备好,更何况他还把自己的儿子供养到大学毕业呢!这就是我爸的基本观点。说实话,很久之前,这也是我的观点。
所以在4日晚上,我对象打电话说他们那里订婚男方家里要准备十箱白酒、十箱啤酒、两条烟、四箱苹果、四箱橙子、半个猪,尽管这已经是我对象磨破嘴唇压下来的条件了,我爸听了还是几近出离了。他说我去走亲戚,带什么东西我自己还不能定吗?还要对方来要求,接下来就是说我没有抓住我对象的心。在农村那微弱的灯光下,在我的父亲面前,我只能承认我没有抓住我对象的心。
关键都不是这,关键这事前前后后的花销都是我爸出的,我兜里要是有五千块钱,我也能把这件事撑下来,我没有,回家走几趟亲戚,实习期的工资买月饼都买完了。我的观点是什么呢? 我的观点,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对象的观点:我们都刚刚毕业,家贫,工作一两年再结婚。我的观点被总是操着烟味与酒味的爸爸否定了,否定过不止一次,不止百次,只是这一次我妥协了。怎么说,不愿再纠缠。
我的父亲是一个活在看起看不起的世界观里的人。人家的孩子都有小孩了,自己的儿子还没有结婚,会被看不起;人家都盖楼房了自己还没盖,会被看不起;人家都有车了自己还没有,会被看不起……早些年是他看不起别人,这些年是人家看不起他。就在4日的前几天,他在家拉玉米,我们家就三亩地,在他用木质驾车拉玉米时,有个邻居骑着电瓶车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就认为被人看不起了。回到家买一个电瓶车,两年种玉米挣的钱,也不值一个电瓶车的钱。
以前每一次我说结婚的事再推一年时,他总是说,你强强非要把你老爸逼神经了才肯放松吗。一开始我还以为观点是可以改变的,道理是可以说通的。他天天心急火燎的与身体也不是好事,儿子晚一年结婚又能如何,竟叫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父与子,传统与现代,农村与城市,人与人,这一切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我越来越不听话,他越来越顽固。我听话地承认自己不听话,他顽固地不承认自己顽固。
我没有想到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此刻,我好想去学习,去写作业,去工作,去把这一切抛诸脑后。
我的爸爸不止一次怪罪我,可是我就算写出以上话语,依然没有半点怪罪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是多么地身不由己,他是骑了一头大象在行走,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进而常常把大象的观点和想法也当成了自己的了(乔纳森·海特,象与骑象人:幸福的假设,2012)。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就可怜在不能与时俱进吧。
我的父亲只是一个代表,代表男方。当我有写这个故事的念头时,一个疑问在困扰着我:以丈母娘为代表的那一方,要不要写,怎样写?不好写,但是写了也不会触犯法律,先审核就是了。
话说我们带着钱,导航两个小时之后来到我对象家所在的镇上,买烟和酒,我们的车装不下,让卖家用送货车直接送到我对象家。
她们家人丁不少,大家都帮忙卸东西,刚卸完就有人说怎么就这么点东西,这不是叫人家女方倒贴吗。我到晚上才知道,因为没有给我对象的奶奶送篮子,奶奶还生了一肚子的气。又有闲言说,给女儿养到研究生毕业不也是这样,女孩上学有什么用。奶奶本来有是个重男轻女的角儿,在我对象小时候就颇有微词,老人嘴巴些长,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的我对象一家都不高兴。
一片有一片的规矩。我对象家那边都是这样,订婚叫送衣裳,送衣裳又分为大送和小送,每次仅礼品大概在一万块钱左右。送完衣裳有要年命,然后是结婚。在有车有房的条件下,花十万块不在少数。这是规矩,这是传统,我想隔十年前也是这个传统?不可能吧。传统是可以变化的,规矩也是人定的。不变的传统是大家要一致,不变的规矩是相互攀比。
攀比没什么不好的,比学赶帮嘛。是攀比把一个人、一个家庭和他处的社会环境联系在一起,是攀比让人看见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是攀比在解释熟人社会的竞争与合作。
做儿女的要照顾父母的面子,做父母的要照顾家族的面子,作为家族要照顾这一方水土的面子。而面子,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这样的社会已经运转两千年了,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我爸带来的猪肉,给对象家叔叔大伯分分都没有了,没有给父母剩下。第二天我对象又把自己的礼钱取出来两千给爸妈,尽管爸妈说不在乎东西。原来在面子面前,他们成年人也是傀儡。不要问这样活着累不累,生来如此,没有第二个样子。
我和对象都是研究生毕业,这里的一切也许和受教育程度没关系。只是提一嘴。
我有一个远门子哥哥,南开大学毕业的,33岁结婚,老婆是村里的,有没有上大学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在我们镇上买的房子。他一开始是个传奇,名牌大学嘛,请客祭祖,还一度被传为考的是北大,后来工作,被传为月薪上万(这一点我倒是信的),然后因为结婚晚老婆不是(?)大学生,没有锦衣还乡,这就被当做读书无用的典型教材。
村子里的价值观就是被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强行地拉扯在一起组建起来的。他们似乎在为自己以往的自卑找创可贴,可是越贴越明显。
记得李开复写过一本书叫做世界因你而不同,我还没有这种感觉,我正在品尝妥协的味道。妥协于传统,家庭,规矩,习俗,面子。
既然谈到妥协,那就不免谈一谈,我写过的一篇文章我就是要在这样的人生条件下建立幸福人生 具体的内容从略不谈,只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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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谈到妥协,那就不得谈一谈一个人:约翰克里斯朵夫。尽管在和约翰克里斯朵夫在一起的这大半年,我时常想起大卫科波菲尔。这一刻,我更加想念与认同约翰克里斯朵夫。不仅是因为他总是斗争的、叛逆的、追求的,更是因为他总是热情的、执着的、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