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工作的激情，总会在下班那一刻土崩瓦解，像台被突然切断电源的机器，仅靠着惯性完成余下的流程。伊扎克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家门口走去，经过院子时，烤肉熏香伴着欢声笑语从花园另一侧飘进来，他不禁停下来多看了几眼。邻居一家三口正围着烧烤架有说有笑，宠物犬在周围跑来跑去。注意到隔壁早出晚归的房主人后，他们热情地打了招呼。伊扎克也礼貌地点头致意，等他转过身，脸上多了些落寞，黑色的西装和面前楼房的阴影融为一体，一如既往的冰冷。钥匙与戒指撞出细微的声响，他出神地凝视着那圈泛起冷光的金属，自嘲地笑了笑，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

这时，屋内的灯突然被打开，阿斯兰披了件松垮的衣服从弥漫着水汽的浴室中出来，看到站在玄关的爱人，迷蒙的绿眼睛眨了眨，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伊扎克对站在客厅里的阿斯兰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扯松领带，把外套挂好。

“我出差一个月，外边的花死了一半，你就不能浇浇水吗。”

听到这话，伊扎克憋在心里无处宣泄的火气蹭得就冒了上来：“你还知道自己一个月没回来？”

“好了好了，一回来就吵，倒杯水，渴。”

“我是你的保姆吗？快给我倒杯水去！累死了。”伊扎克把自己丢进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拽过来一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阿斯兰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擦干，去厨房泡了杯凉茶过来，坐在他身边啜饮。伊扎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面无表情地盯着报纸，待那人喝完才偷偷瞟上一眼。阿斯兰起身把杯子洗干净，又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在手里掂了掂，上楼前砸向沙发，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目标。

“你混——”

“报纸拿反了。”

“……”

待伊扎克洗漱完毕蹭进卧房时，阿斯兰已经躺在床上了。这么久没见他，心里翻涌着各种要说的话，但是又毫无头绪不知从何谈起。

“怎么了？”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久的目光，阿斯兰奇怪地抬起头，发现他板着脸后，默默把书放下，往下缩了缩钻进被窝，露出两只眼睛无辜地瞅着他。

“没事，睡吧。”

伊扎克终于放弃似的深吸一口气，颓然关掉落地灯，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和衣躺下。他讨厌相顾无言的沉默，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心照不宣的逃避可以帮他们在各自忙得分身乏术时继续维持所谓的生活。

“阿斯兰。”

“嗯？”

“别忘了后天下午的预约。”

“哦。”

五点十分

伊扎克将车停靠在路边，看了一眼腕表上显示的时间，这是他最近结束工作最早的一天。放松身体仰靠在皮椅上，不爽地盯着斜前方正与人交谈甚欢的阿斯兰，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时而重叠在一起，笑声在空气中互相撞击，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耐烦地按了几下车喇叭，那人才终于肯挥手道别，一步三回头地朝这边走过来，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在看到自己时立刻变脸似的烟消云散。

“怎么不停近点。”

“爱坐不坐。”伊扎克没好气道。

“快走吧，要迟到了。”阿斯兰朝伊扎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开车，打开便携式电脑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你这家伙，我是在等谁啊！”生气地踩上油门，在经过刚刚和阿斯兰说话的黑发小子时，故意加速驶过街道旁的积水，溅起一片水花，留下身后破口大骂的行人，绝尘而去。

“你别太过分。”阿斯兰有些生气。“那是我的同事！”

“关我什么事。”

“幼稚。”

“那又怎样？”伊扎克扬了扬眉毛，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阿斯兰停止和他拌嘴，继续埋头敲击键盘。两个人互相不再说话，一个看路一个盯屏幕，谁也不打算打破车内的僵持。等绿灯的时候，伊扎克瞥了眼旁边飞快计算什么东西的人，在心里冷哼一声。比起他，显然还是他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设计图更重要。结婚三年，他们大多数时间的交往模式便是如此。从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现在的相看两相厌，甚至连吵架都嫌多余。他不知道他们的生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看起来对方也根本不在意两人的关系如何。连与婚姻咨询师的预约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以至于前任咨询师忍无可忍地把答非所问的他们赶出办公室，并建议他们立刻办理离婚手续。听起来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然而一向奉行快刀斩乱麻原则的伊扎克却意外地在这种事情上犯了拖延症。

迪兰达尔悠闲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等待着今天的第四对客户，听到门口渐近的交谈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可是专门请假来的，你最好配合点。”

“说得好像我不是请假一样，再说这有什么好谈的……迪…迪兰………”

看到办公室正中央坐着的黑发男子，阿斯兰顿时瞪大眼睛说不出来话，像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在注意到对方微小的眼神示意后又咽了回去。

“什么？”伊扎克莫名其妙地看着阿斯兰。“你们认识？”

“啊，不不不，我不认识。”连忙矢口否认，阿斯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续着长发的中年男人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迈着款步走过来，向他们问好，他稳重优雅的气质总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潜在印象——如果阿斯兰不认识他的话。

“迪兰达尔博士是这里十分优秀的咨询师。”伊扎克同他握手寒暄，同时向旁边垂着脑袋的人介绍道。

“很高兴认识您……”不自在地和他握了下手，趁着伊扎克走向沙发时，立刻压低声音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迪兰达尔一脸和善地望着阿斯兰，语调轻快，十分诚恳地解释道：“关心下属的婚姻生活难道不是身为老板应该做的事吗？”

“你！……不要把伊扎克牵扯进来。”阿斯兰不禁语塞，只是无可奈何地抗议了下。

迪兰达尔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丝毫不在意他的失礼，待他和伊扎克并排坐在一起，朗声笑道。

“两位谁愿意先来呢。”

“……我先说，我和我的爱人……如果现在还能称他为爱人的话，我们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是指不愉快的那方面。所以需要专业实用的建议。”

“……”​

“好的，那么我们开始吧。只需要回答我一些问题就可以。”

“从1分到10分，你们会给彼此的感情打几分？”

“8分。”

“等一下。10分代表非常幸福，1分代表非常痛苦，还是？”伊扎克瞪了他一眼，对他草率的回答表示不满。

“凭直觉选，好了吗？”

“好了，8分。”

“你们多久亲热一次？”

“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一周做爱几次？”

“……这和咨询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能不能配合一下？不过迪兰达尔博士，1分是指做得很少，还是不做？而且我们有时会出差，所以这个数据是默认平均值还是特指某一周？”

阿斯兰无语地瞟了瞟身边的人，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像两个伟大的学者在进行什么高深的学术交流。相比之下，坐立不安的他显得格格不入，被伊扎克不断以眼神警告。

“怎么，你看起来不喜欢这个？”伊扎克戴好安全带，发现副驾驶上自出来后就闷闷不乐的人，不禁好笑。看来咨询师一针见血的问题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不愧是相关领域杰出的研究员。

“不，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吧……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些事情用不着别人指导。”想起迪兰达尔那张精于算计的脸，阿斯兰便有种隐私全部暴露在外的强烈不适感。伊扎克却突然感慨起来，对方这种一反常态的示弱和动摇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阿斯兰，过段时间我们都休假吧。”

“好。”

有些欣慰地搂住他，阿斯兰也顺从地靠过来，发丝蹭在脖颈里的细腻触感真想让人高呼岁月静好，就算心绪纷乱，彼此的身体却总是能默契地记住彼此。伊扎克甚至觉得坚持找咨询师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刚要放言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来了！突兀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

滴滴滴——

阿斯兰推开他，看到来电人后皱了皱眉头，冲着忍不住要夺电话的人摆出嘘的手势，按下接听键，语气又是往日里的镇定自若。

“又怎么了！”听他啰里八嗦和对方说完，伊扎克终于爆发了。

“组里赶工期，今晚需要加班，你先回去吧。”看着那人消失在旁边街区的身影，伊扎克郁闷地捶了几下方向盘，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