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7年进入校园做志愿者以来,到现在,11年。
习惯了每日在病房打针、发药、观察、记录,听病人呻吟,听医生医嘱、听周遭的家长里短,以为工作就这样了,生活似乎也就这样了。
直到某个小学校长联系,说需要为一些小学生做心理辅导。
那场活动,一百多个孩子,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小到大一溜儿坐在阶梯教室。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单亲孩子。
前排低年级的孩子大多怯怯的,后排高年级的孩子几乎清一色斜倪着一双极警惕极不信任的眼睛,排斥着整个世界。
记得当时,切入活动的小情景剧刚刚表演结束,演员还没谢幕呢,一个坐在第一排的胖胖的小男孩就站了起来 “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吵架的!他们离婚了!他们不要我了……” 那是一个再现夫妻吵架场景的情景剧,几个其它班的学生临时拼凑起来表演,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活动继续往下走,孩子们分享了自己为什么失去了亲人。 有的,是父母离婚。 有的,是父亲或母亲生病去世。 有的,是父亲或母亲出车祸或其它意外去世。 有的,是父亲离开了。有的是,是母亲离开了。还有的,是父母亲都离开了,现在是孤儿。
活动里有一个环节,我让孩子们对离开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说一句特别想说的话。 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想起那时的情景,我仍然忍不住眼眶潮湿。
一些孩子说:
“爸爸(妈妈),你放心吧,我会乖乖听话!”
“爸爸(妈妈),希望你来梦里看看我!”
“爸爸(妈妈),你的病好了吗?你还疼吗?”
但是,更多的孩子说的都是这一句:
“爸爸(妈妈),我想你!” “……”
整个活动,我记得教室的前半部分,低年级孩子们的小手高高地举着,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地哽咽着说自己的心愿,我们都在流泪。
可是,到现在,我也不能忘记,最后两排的孩子们,那倔强冷洌的眼神。他们与爱隔绝得太久,心被关进了黑屋。
活动结束时,有一个长相特别清秀的小女孩,送给我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座机号码,希望我到她家里去看望她。最后,她悄悄地说: “老师,我可以抱一抱你吗?就像抱我的妈妈一样,我没有妈妈……”
我没有办法不抱她,还有排着队等待拥抱的孩子们……
活动当天晚上我是夜班。大约夜里十二点左右,突然接到一个小男孩的电话。是当天参加活动的学生,四年级,要问一道数学题,我简单讲解了一下,他就明白了。可是本来应该挂了电话的男孩,却一直吱吱唔唔想说什么。
我说:
“你是不是今天没有举手?想现在告诉我点什么呢?”
“嗯,是,爸爸病了很多年,死了……妈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现在跟大伯住在一起……没有人管我。……爸爸活着的时候,对我特别好,我想对爸爸说,我很想他,我想去找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那个寂静寒冷的深夜,一个十岁的男孩,那么深刻地思念死去的父亲! 我的心都碎了!
在后来无数做志愿服务的时刻,无论是辛苦的汗水,还是不被理解的嘲笑,还有那些委屈的泪水,从来没有让我想过要放弃做一个默默耕耘的志愿者。有时我想,支持自己一路前行的,也许很大程度上源自于那个寒冬深夜里,那个绝望男孩的电话。
日子如水一般静静流过。 这十年,我走过许多乡镇的山山水水,走访、辅导、讲座。 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服务,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地走,遇到很多孩子,也遇到很多老师,是啊,特别是那些山乡的小学老师!
三年前,我近距离地走进了他们。 论讲课,老师们经过专业的培训,哪位老师都比我强。半路出家的我常常严重拖堂,把一小时的课拖成再三个小时,但是老师们不介意,因为大家都玩得很嗨,他们都说:
“没关系,陈医生,怎么都好。”
我出了名的上课时控制时间不专业。
为老师设计的课程是体验式的,用一些破冰游戏切入,调动每一位成员的参与。 每次活动,两小时转瞬即逝。感受着老师们欢笑过后的松弛惬意,我的心仿佛也轻松起来。
因为跟他们接触多了,我了解到一些从前忽视的东西。 比如,老师们白天要为孩子们传道授业、洗脸、揩鼻涕,晚上要为孩子们辅导作业、洗脚、盖被子。一日三餐,也是老师们在帮忙,今天是面条,明天是米线。 是的,你没有看错,乡镇小学,很多学生学前班就住校,老师们既是师长,也是爸妈。
活动结束以后,很多学校的老师私信我,几乎清一色都是为了班上的学生,为了解决学生问题。这些时候,经常是我的业余时间,也是他们的业余时间。但是,我们好像都没注意到,我们讨论的都是怎么帮助那些孩子。
去年,一个之前服务过的学校发来邀请,学校的一个学生发生了意外,班上的学生们一直笼照在阴霾里,希望我去为他们做辅导。 这是一个哀伤辅导,并不常见,比较专业。 到学校以后,我先跟班主任作了简短的沟通,就权且称她为李老师吧。
记得那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刚毕业入职第一年,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 李老师说,那个孩子特别聪明,也特别主动,爱学习,学习成绩很好,坐在第二排,每天都会粘着她说东说西,老师们都很喜欢那个孩子。 李老师还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那件可怕的意外,班上的孩子们却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个孩子的名字,整个班级笼照在一种特别不正常的氛围里,她想了很多办法来改变,但是收效甚微。
我看得出,李老师很努力地在争取,希望我能帮助她的孩子们。但是,我觉得,需要帮助的人里面,也包括她。一个刚刚进入岗位的年轻人,遭遇了远远超出应她急能力的特殊事件,却一心只在积极地找办法帮助学生。更需要帮助的,是她。
哀伤辅导进行得很顺利。稍加引导,孩子们就顺着我的思路,疏泄、告别、新生。 结束辅导后,又跟踪了几个月,孩子们的情绪逐渐平复。
志愿服务, 一晃11年。
这期间,走访、学习、辅导、培训。志愿者服务几乎耗尽我所有精力和经济。常常会有人问我:
“你这么辛苦,图啥?”
图啥呢?这也是我问了自己十多年的问题。
那些走过路、遇到的人、淌过的汗、流过的泪……
有辛苦吗?
有!
有委屈吗?
有!
有快乐吗?
有!
有成长吗?
有!
今天,答案终于浮出水面。
我想,就是为了走进你的生命,让你少一些挣扎多一些快乐,让你因为与我相识而让自己的人生变得起越来越好、越来越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