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明天即是欧阳总寨主小公子诞辰百日的‘汤饼会’。愚兄想和你易容改面,互换身份,前往晨起望走上一趟,借此机会了解总寨的地形走势,械库粮廒分布,再顺便接触一下其他十七寨寨主,便于日后行事。未知贤弟意下如何?”
眨眼之间,夏宜春已在君山大寨住了小半个月。在这期间,夏宜春已向江柏春详明了自己前来君山的使命,而江柏春亦满口赞同,并表示将尽全力配合,阻止赵珏起兵;同时龙岩至大奠仪式上分派的二十余名江湖豪士亦秘密混入到了洞庭其他各寨。
江柏春虽决心弃暗投明,追随夏宜春行事,但却并不露声色,依旧按照总寨命令日夜督造兵器衣甲,调运马匹粮草,厉兵秣马,紧锣密鼓,预备端阳节前会合其他十七寨寨主及洞庭十二万大小寨丁,由欧阳忠雄亲自率领开拔襄阳,与赵珏、孔庆雄两军誓师汉江,进逼东京,一举颠毁宋室江山。
忙碌余暇,江柏春又和夏宜春联袂出行,或泛舟登山,赏玩美景,或花前月下,饮酒赋诗;两人欢情日洽,友谊逐深,又不时易容改面,调换身份,甚或由夏宜春替代江柏春,单独出面巡阅检视,与寨内大小头目乃至普通寨丁会议聚餐,而一众头目寨丁竟谁也未能察觉出来他其实只是个掉包的寨主。不足半月时间,夏宜春已对整个大寨的人事、地形、新闻旧事等,一一烂熟于心。
此刻,江柏春听得夏宜春之言,一拍桌子笑道:“哥哥此计甚妙,妙之极矣!想来哥哥聪明敏慧,又极具应变能力,断不至于到时露出破绽;然为了万无一失,还是由小弟亲自陪同,再挑选数名精干寨丁,跟在后面以为接应。如何?”夏宜春点了点头:“一切全仗贤弟筹划!”
翌日清晨,夏宜春、江柏春早早起床,各自易容改面,又互换了服饰;用过早餐后,太阳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头,万丈光芒,挥洒天地。两人联袂出寨,走下盘山石阶;早有两名头戴竹笠的寨丁驾着一叶扁舟,守在浓绿似染的湖面上,舟内盛载着置办齐备的各色诞辰礼物。
夏宜春、江柏春弃岸登舟,吩咐出发,两名寨丁一个摇橹,一个撑篙,扁舟顿如离弦之箭,沿着夹岸的连绵青山南向疾驰。扁舟驶出数里来远后,湖畔东北角处,一带绿叶掩映的汊湾内又有一船撑出,船上坐着二十余名精干寨丁,各自怀藏快刀利刃,若即若离的跟在扁舟后面,自是江柏春提早安排的接应寨丁无疑了。
君山大寨距离欧阳忠雄总寨不过八十来里远近;扁舟辰时出发,将近午时便进入到了总寨地盘。
夏宜春投上君山大寨寨主江柏春的名刺,值守寨丁确认无误后,方合力转动辘轳,由水中直上直下的吊起一道排栅做成的寨门,放扁舟通过;又向前驶了半里来地,却见一道两山环抱的水湾,平静的水面上,泊着大小二十余条船舰。扁舟驶近水湾阶前,早有数名寨丁一路飞奔的迎接了上来。
江柏春和夏宜春弃舟登岸,两名寨丁扛抬着各色诞辰寿礼,跟随于前来接应的总寨寨丁身后,沿着一条曲折蜿蜒的盘山石阶迤逦而行;大约行过三里来地,便到了总寨门前。
位于半山腰间的总寨寨门两侧张灯结彩,笙箫管笛高奏,爆竹炮仗齐鸣。欧阳忠雄率领二十余名亲随寨丁站于大书着“晨起旺”三字的寨门下面,双手抱拳,满面喜气,热烈欢迎前来参与“汤饼会”的十八寨寨主。众人熙来攘往,又是恭贺道喜,又是寒暄叙旧,热闹得一塌糊涂。
欧阳忠雄三十五六年纪,身高六尺有余,直生得虎背熊腰,环眼爆须,看上去极是威猛彪悍,豪气凛凛。夏宜春径自走上前去,双手抱拳在胸,躬身一揖,朗声说道:“君山大寨寨主江柏春恭贺欧阳总寨主公子百日寿诞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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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席筵宴依山随势,铺排于寨后峰巅一片极其开阔的空地间;左侧是刀刻斧凿般的百丈危崖,几株苍松贴着壁缝,蜿蜿蜒蜒攀附而生,右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团团白云随风依势,翻涌舒卷,倏来倏往;又有鹿鸣鹤翔,猿啼虎啸,桃李争妍,松柏长春,端的绝好景致。
夏宜春和江柏春借口更衣,故意延宕了少半个时辰后,方才沿着一条崎岖回环的狭道自大寨攀上峰巅,步入筵席;沿路皆是奉盘托盏、往来穿梭的厨役。其时洞庭湖十八山寨寨主早已带领亲信随从奉献诞礼已毕,并陆续到达峰巅,各自入席归坐;欧阳忠雄又率领数名心腹寨丁,亲自过来宣布开席,且坐首席相陪。一时间,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大家俱各开怀畅饮了起来。
江柏春和夏宜春自然同坐一席,筵席旁侧便是一丛青青翠竹,略将两人遮挡起来,又引颈便可俯视山下云遮雾拦、蜿蜒逶迤的总寨寨墙。眼见筵间酒肴丰盛,气氛热烈,江柏春乃附于夏宜春耳畔低声说道:“哥哥既然来了,何不陪着其他各位寨主一饮,借机亲近亲近?”
“愚兄正有此意!”夏宜春眼神倏然一睐,已然明白江柏春话中意思,一笑答道。两人遂一个捧杯,一个执壶,挨席碰杯劝酒。众位寨主虽与江柏春相熟,然亦未能辨认出来实由夏宜春所扮。江柏春一面斟酒,一面又在夏宜春耳畔低声详介着各位寨主的姓名籍贯、经历秉性,以免夏宜春出错。
因害怕酒后失态,露出破绽,被人识出本真面目,夏宜春不敢多饮,虽每次杯子举得老高,却只是略呷一口,浅尝辄止;众位寨主久居山中,平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俱是豪爽任侠之辈,自也不来过多攀扯。
一时风清日朗,云开雾散,山间景物纤毫可辨,格外清晰。众人俱已酒至半酣,正是气氛渐趋热烈之际,欧阳忠雄起身举杯,大步迈至一株飘逸老松下面,朗声说道:
“各位寨主,我辈栖居山林,依托草莽,虽然无拘无束,快活逍遥,但为前途计,却恐终久不得成个正果;前日接到密令,命我等依照原定计划挥师进军,于端阳节合兵襄阳,一来助其复仇谋国,二来大业得成之后,各位也好图个正经出身。我虽口头应之,但深为诸位思虑,生恐万一事有不谐,不单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便是妻小家族亦将不复保全矣。思来想去,迟疑未决,故借犬子百日‘汤饼会’筵宴,邀请众位汇聚总寨,共相协商!”
夏宜春和江柏春对望一眼,明白筵宴即将进入正题,刚要私语议论几句,众人已是纷纷起身离座,按刀挺剑,嘈杂而言:
“妈个巴子,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怕他娘的个甚?总寨主只管下令,老子挥着大刀片子逢人便砍就是了!”
“数月间不曾吃得人肉,爷爷这口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这次下山,先弄他几个皮鲜肉嫩的菜鸟过来尝尝!”
“总寨主率领咱们杀进东京后,老子定要寻那龙椅坐上一坐,再到后宫弄上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睡他个昏天黑地。嘿嘿!”
……
欧阳忠雄眼见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仰头哈哈大笑,一口将杯中残酒饮个罄尽,朗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各位了。端阳起兵会师襄阳一事就这么定了!”言毕来回踱了几步,又道,“枯坐吃酒,吟诗作对,不是我辈长处;然豪吞鲸饮,揎拳喝令,却又老生常谈,无甚意趣。当此深谷幽境,流云飞瀑,不若请出一位绝色佳人,或手持牙板,口吐清音,或怀抱琵琶,婉转放歌,以佐我辈酒兴,岂非人生一大雅事乎?”
“好!”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轰然拍手赞同,举杯执箸,瞋目以待。
“有请表妹登场!”欧阳忠雄回头,眉目含笑的冲着身侧的百丈危崖拍了两下手掌。
在众人的凝神屏息期待之中,不过片刻,果见一美貌女郎怀抱琵琶,轻移莲步,飘飘逸逸的从崖壁后面的竹树林内转了出来。众人各自饧眼望去,但见女郎裙裾绦带荡荡飘起,素手纤纤犹若柔荑,红颜佳色与苍松翠柏、白云青鹤交相辉映,竟如旭日初升,艳光乍射。一时之间,在座诸人俱皆目眩神摇,嘴巴张得老大,竟不知女郎是月宫嫦娥降世,还是九天仙女临凡;良久,方才发出一阵轰然叫好喝彩声音。
夏宜春饮酒不多,心下兀自清明,举目望向女郎时,直觉有些面熟,就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拧眉略一思索,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
原来女郎竟是当日襄阳擂台比武之际,被孔志琳运用阴柔招数抓去头顶软巾的华贵公子。当日时间促迫,夏宜春不过大略浏览一眼,未及细看;此刻凝神审量,但见女郎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鼻如琼瑶,齿似瓠犀,形体娇俏,仪态温婉,上身穿着水红色的掐腰比甲,下身拖着一袭葱绿色的水泻长裙,一握青丝墨云一般松松的挽于脑后颈间,更将其衬得齿白唇红,素手皓腕,温雅拂面,清婉可人。
原来是她!
夏宜春口内喃喃念叨着,一仰脖颈满饮了三大杯酒;隔着杯沿举目再望时,女郎竟渐渐的幻化作了黄衫的形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步态袅袅,仿佛呼之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