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有着烧得油滋滋的红烧肉,灶台上放着已煮好的鲰鱼,这些平常根本就看不到的肉菜,却失去了诱惑力,我脑海中全是想象中的锣鼓声音。
我央求着妈妈:“我就去看一下,晚上回来再吃。”
这是年初一的临近中午时间,午饭快好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而我这时却才得知隔壁村上有玩龙和唱戏的,我担心等我吃过饭,唱戏的就走了。
妈妈同意了,我欢天喜地一个人从村里西边向东面奔去,风在记忆中都是暖和的。
我如愿看到了戏,但玩龙的已玩过了,打谷场上围着一大圈人,我凭着个子小站到了最前面。唱旦角的站在轿子形状的道具里,头发被盘了起来,还扎着青色的头饰,衣服也是宽宽大大的戏服,长长的水袖甩起来婀娜多姿。有几个人坐在人群中,有的穿着戏服,有的手中拿着快板,有的手中拿着锣,有的手中拿着鼓锤。
我看见了我的爸爸,他坐在一旁,二胡架在腿上,一手按压着琴弦,一手拉着弓,伊伊牙牙琴弦声落在我耳里盖过了那个旦角的唱戏声。
那是我的爸爸,无所不能的爸爸。
近段时间听妈妈的哭诉,爸爸退休后在老家的时候,还是一边看着戏剧频道,一边跟着电视中的韵律拉起二胡。他现在拉的二胡是我在他退休回老家后为他购买的。我中考后在爸爸那儿呆了一段时间,挂在爸爸宿舍墙上的二胡我也试着拉过,在我快拉成调的时候,我把其中一根弦弄断了。不知那把二胡爸爸有没再用,有没有维修,但后来我却再也没见到。
小时候过年乡里经常会组织唱戏的小组,唱着扬剧和淮剧,爸爸他有空时就去伴奏,有时他还能说上一两段快板。
有时候戏剧小组到我邻近的村庄演戏,而我得不到消息而错过 ,庄上其他小孩看到后还会告诉我,说看到你爸了,听别人说起看到我爸爸,年幼的自己就开始体会难过的滋味。
我曾经一直责怪爸爸,是他对我们家的不在意才给我的童年抹上层层灰色,但是这一切全怪爸爸吗?
也许不尽然吧。
爸爸与妈妈相识在他当兵前,当时他十九岁经媒人介绍定下婚约。
当兵后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爸爸不再满足于乡下定下的未婚妻,他的多才多干给了他信心和机会,在他入党前,他写下毁掉婚约的信件,可是因为我姨父的坚持和威胁,他怯懦地退却了,也认了。
转业时,他完全可以转到城里,回到爷爷奶奶老家的城市,但又由于奶奶的坚持,他只能转业回老家,但是那时他爱慕的却是奶奶老家城里一女孩。
爸爸违背心意娶了我妈,无论妈妈付出多少,又有多辛苦和委屈,在年轻的爸爸心目中,大概都是无足轻重的。
这又能怪谁呢?
妈妈有时哭诉,如果她不嫁给爸爸,她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以前我也这样认为。但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如果妈妈不嫁给爸爸,嫁给另外的人,她就一定能过得幸福吗?
幸福的钥匙一直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自己没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换作另外一人,有可能有另外一种生活,遇到另一种她认为的不幸。
年轻时妈妈不幸,爸爸他又幸福吗?
老家中有一镜框,上面有我爸当兵时和四十岁时的照片。年轻时的爸爸清秀的面容,两眼煜煜发光,他会拉二胡、会唱戏、会书法,在部队还是文艺骨干,回来面对只知种田,长得黑瘦,遇到事只知哭骂、一点就炸的妈妈,他的不回家也许只是他软弱抵抗的一种方式。
四十岁时的爸爸看起来还是朗眉疏目,而我有记忆时,妈妈一直都是憔悴的、黑瘦的、很老的。镜框里没有一张妈妈的照片。
爸爸走了,妈妈还是一直很难过,他们曾经一起散步走的路、去的麻桨室等地方都成了让妈妈伤心的地方。
再多的不满和不甘随着相互的陪伴和时间的流失化为浓浓的不舍和深深的眷恋,妈妈胃大出血时,我见到了爸爸照顾妈妈时的仔细和担心,以及他口出粗声时,都因为是妈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而妈妈,她一直想着能早一点去陪爸爸,她要永远地与爸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