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盗墓,遭遇狐仙
凛冽的寒风呼号着、咆哮着,撕扯着天上倾倒下来的雪块,摔打在冰冻三尺的黑土地上,再从地上搂起来狂撒在半空;整个世界恍如坠入一片混沌,日月无光、天地不分。东北的风雪就是这样的无情,无情得让你更愿意相信:冥冥之中有神一样的存在在对人类实施惩罚甚至是毁灭,让你除了无助、渺小、对天地的敬畏之外,不敢再有其他的感受。
敢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人,要么是拼命的,要么是逃命的。
"虎子,还有多......多远啊?再不到我这老命都快......冻......冻没了!",老爹蜷缩在车里就像是顛簸在簸箕里的豆子,随时都有可能被甩出车外。虎子单腿坐在车辕上倚靠在车厢边,狠命地吆喝着四匹骡子,老爹的问话还没传到虎子的耳朵里,就多半被大风给顶了回去,回头问了几个来回到底说的啥,最后干脆放弃了。老爹试探着深出头看看这是到哪了,可是刚一露头就立马被风扇了回去,“这鬼天气!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啊!您老就手下留情,放过我们这一马吧,没法活命了这是......”
虎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跟老爹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有十几年了,可这样的要命天气,有生以来头一回让他感觉到紧张了,他隐约有着不祥的预感,但却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是这一家子的顶梁,全家的口粮甚至是命都靠他一个人支撑着,他必须得谨慎一点不敢马虎。他勒住缰绳,一步一趔趄地挪到后面那辆马车,脱掉狗皮做的的厚手闷,扒开包裹着车厢的厚被子,再打开车厢的门闫,靠近里面鬼瘦鬼瘦的老太太:
”娘,您老给掐算掐算,今天咱们家运势咋样啊?这活能不能干?我心里实在没底啊!......不瞒您老,这趟路我走了几十回了,这今天都一回迷路了,这兆头是不是有点......”
“儿啊,你记着,'生死命里有,富贵险中求','福也今日,祸也今日'啊,出发之前我就掐算过,今天有福也有祸,福也不少祸也不小;福祸天机难测,步步小心拼搏,有惊有险由命,有财自有福多。你就随心放手去干吧,老娘放心你,你也相信娘,万一有个不测还有老娘顶着呢!接着往前走吧,这个方向就算偏也偏不了多少。",老太太骨瘦如柴,可说出的话铿锵有力、吐字如金,说话向来神乎其神,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称她是活神仙。
虎子这一队人马其实就是一家人马,老婆身怀六甲已经六月有余,和老娘挤着躺在后面的马车,身下垫了厚厚的柴草和被褥。父母身体虽然康健却也都是垂暮之年,随车这哥四个,除了他自个儿有了家室有了娃,三个弟弟都是形单影只,要么是命里多劫要么是姻缘浅薄,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要不是豹子人脉广布有那么一帮狐朋狗友提前得到消息,恐怕这一家老小现在已经遭致仇家追杀、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了,走在刀尖上的日子没人愿意走,可这一家却不得不走,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个本事,多少次努力洗手放弃这门营生,可真真是,本分务农赚那几个子根本养不活这一家人,十几年的磨炼,已经把三十岁的小伙磨成了五十岁的模样,他的心很苦也很硬,他的命很贱、冥冥之中却也有上天保佑,结婚十年了终于续上了香火,这一回能够死里逃生,是肚里娃带来的运气也说不定。老太太刚才话里的玄机和危险,他当然听得明白,但也很淡定,生死路上几个来回了还怕再多这一回吗?一想起媳妇肚里的娃,血往上涌精神振奋,他从老娘那辆马车挪回来,扬起长长的马鞭,在主驾的老马耳边打了个脆响,两套车马继续前行。
又走了大概一袋烟的工夫,前车的几匹骡马毫无先兆地一齐矮身下去像坠落悬崖一样,挣扎了几个趔趄都没能起来,车里的老爹也给甩了出来,虎子也顾不得那几匹马,赶紧去扶老爹。
“老爹,您老摔着没?”
“不要紧,没事,这雪厚得得有两三尺深,想摔疼都难!看来咱们到地儿了,这车下面就是莫波泡子了,冰上面的雪还没冻踏实,马自然是站不稳的。虎子,你去把车里的马掌拿出来给马套上吧,顺便把洋锨拿给我”,老爹也不去拍身上的雪,摘掉厚厚的羊皮手套,跪爬在雪地上,用那油黑甚至有点发亮的满是老茧的手,像铁耙子似的在雪地上刨,试探着刨了几处,刨到了黑土地面,接着用黝黑发亮沙纸一样的袖子,像扫帚一样在地面上连推带扫,他接过虎子递过来的洋锨,没多大功夫整出一块一尺见方的小石墩,“这是牛马倌休息用的小石凳,咱们朝着这个方向走个四五百步,应该差不多就到了”,虎子也不多话,跟随在老爹身后,伸手招呼着另外两个兄弟示意他们过来,留下老四看守车马。
苍茫风雪中的一行四人,相互隔着两三米,深一脚浅一脚并行地往前探索着,没有人关心他们在干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有疯狂的大雪和他们亲密地纠缠在一起,一点没有停下歇歇的意思,疯狂地嘶咬着方圆几公里仅有的这么几个肉身。豹子打着电棒,模糊地照着大概的方向;老三端着一杆土枪,象是鬼子的扫荡,习惯地警戒着四周,虽然他知道没什么必要。这样的天气反倒是最安全的,这一路跑了几百公里也没见个鬼影,就好像这整个世界只是为他们一家人私人订制似的。老爹的衣角这时候被用力的拽了一下险些被拽倒,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三:
“三郎,你这是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轻点,一惊一乍的!”
“嘘!二哥快把电棒关掉!”,三郎示意小点声,神秘地用手指向百米开外,“老爹,你往前看,那个大土包后面!”
老爹和哥几个都顺眼看去,着实地惊了一下,手指所向,几束细细的蓝光和红光在那左右晃动,有着激光一般的穿透力,穿透这纷纷大雪,把这几个人都给震傻了,还是老爹先回过神来,淡然地安抚几个儿子:
“用不着害怕!不是狼,是狐狸!不过这年头狐狸也很少见了,不要惹它们,等它们走,咱们再过去。”,姜还是老的辣,老爹简单迅速地下达指令。
三个儿子原地打住,身子下蹲,钉在那,生怕动一下就会惹恼这群家伙。倒不是怕它们的攻击,老爹曾在张作霖的部队当过兵身经百战,虎父无犬子四个儿子哪个也都不惧刀棒,只是这狐狸邪性得很,虽然不曾见过,倒是听家里老太太还有聊斋里讲过太多它们的故事,它们对人的恩怨情仇记得非常清楚,而且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两队人马僵持了好久不分上下,虎子有点心里发毛:这天再冷,只要腿动起来就没什么,可这样再僵持哪怕只是半小时,怕是这腿就冻得不是自己的了,以前也曾想过干这个营生将来是个什么死法,但却从来没想过将要被冻死在这。有心请示老爹要不要退回车上去,几次想张嘴又都憋了回去,老爹是特别聪明特别有主见的人,戎马一生历尽无数风险都能化险为夷,这叫他们哥几个是既尊敬又佩服。老爹尚且能像锥子一样扎在这,我有什么可说的呢?!
半个钟头之后,几头狐狸最终败下阵来,领头狐狸流星一样的眼睛剑射出去,后面几头也瞬间离开。赢得这么容易,让虎子甚是窃喜,心道“也不过如此嘛!”,抬脚就往前走,老爹欲言又止也跟了上去,迅速包围大土包,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大雪包,哥三个都很兴奋,都急切地想知道这几个家伙在这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死守在这,这又不是你们的老窝至于这样玩命嘛!不过很失望,看不出这有什么被它们动过的痕迹。
“高估这几位了,还以为它们也贪图钱财,抢了咱们的先已经过一手了呢......”,虎子有些得意。
“休要胡说,它们岂是你这么容易看得透的,对待这些大仙我们要远之,也要敬之,它们要是聪明起来,你们哥仨绑一块也抵不过!”,虎子被老爹的话闷了回去,再不敢多嘴,和两个兄弟杵在一旁,等着老爹安排。
老爹围着土包转了三圈站定:“是这,没错!”,他摘掉手套摘掉皮帽,双膝跪倒:“老财主,对不住您老了!生前攒下黄金屋,死后不过一捧土,穿金戴银带进棺,带到那边无用处。老哥你行行好,千万不要怪罪我们这些苦命的活人......虎子,你下洋镐开工,豹子打下手,三郎打起精神照应着,老天照应咱这是没错,可也大意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的工作流程已经轻车熟路,何况今天的安排已经提前预演了好几遍,跟老爹干这门营生,也不曾有过失手的先例,大家伙都是有着把握的。老爹已经下了死命令,干了今天这一票就洗手不干移居外地了,这里的东西就算保不了余生大富大贵,也可保衣食无忧,二老年岁已大行动起来已经略显力不从心,再加上马上就要抱孙子了,也不想晦气沾染到下一代,再说哥几个也并不是生来就喜好这个活计,谁不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呢,所以今天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有着特别的意义。
虎子手脚麻利,那是得了老爹的真传的,几分钟的工夫,棺木已经露出一角。
“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啊......”,老爹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他俯身下去轻轻地仔细地抚摸着,“老财主,您啊,太浪费了,糟贱了这么好的东西......”
虎子懂得老爹的心思。当年在关里,老爹勤俭持家,以守财奴的精神攒下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大家大业,不曾想文革来袭,这些家产没有倒还是好事,反成了封资修的玩意,老爹受尽折磨和羞辱,万幸捡了半条命逃亡到这关外,不得以重操旧业起死回生,活虽活着,毕竟见不得阳光,为保一家老小不被冤家寻仇,老爹是低头低调谨慎为人,两三年干一次这活计,三俩年搬一次家,经历了好几次九死一生活命的生死劫,才熬到今日,现在已经花甲之年,经常在嘴边挂着那个世界的生活。老爹每每这样,他都很心酸,可是身无长处,有心让老爹安享晚年可是力不从心,除了舍得这膀子力气也没别的办法。
“老爹,你看这是咋回事?...... 是不是......”,虎子指着棺木上一个碗口大的黑漆漆的小窟窿,回头看着老爹等着答案。
老爹迟疑了一下,但马上挥了挥手:“不,不可能是同行干的,这样的口径,只有懂得缩骨的人才可能干得了,再说老财主来这个地方也不过两三天时间。老财主,你的命不大好啊,临了临了还不能留下全身,怕是遭了野猫野狗的毒手了,刚才那几个仙家在这转悠,说不定是在这找食儿呢!”
老爹久经沙场,稳得住阵脚,“豹子,把电棒给我,你们仨个准备好家伙,离这五米开外候着,看好是什么东西,要是它不伤人,轻易不要出手!”
哥三个马上就位蓄势待发。
老爹猫着腰,两脚前后叉开,这样既方便往前查看也能随时抽身跑开,伸着电棒往洞口里边搜寻,换了几个角度,里面的空间十有六七都滤了一遍,物件看似很完整,也没发现有啥野物。于是试探着走近洞口,没想到一股恶臭扑鼻,让老爹浑身不爽:“不太好!”,老爹摇着头退了回来。
“怎么了?”,哥几个马上聚拢过来,几乎同声问到。
“那几位仙家,进去过,这里面的臭味是它们的,我是想,要不要让你娘给掐算一下?然后再过来也不迟。不过里面的物件应该是完整的。”老爹有些顾虑,语气里似乎是在征求孩子们的意见。
哥几个谁都不敢吱声,这里的门道,只有老爹老娘才懂。看老爹抬腿要往回走,他们也不作多想抽身便走。
“什么声音?!我听到个奇怪的声音!”三郎耳朵灵光,虽然听到声音有些惊慌,但还是压低声音告诉老爹。
四个人都原地钉住,象被施了钉身法,这便是职业素养,遇事波澜不惊,几个人都竖着耳朵,漫天的飞雪和呼啸的寒风互相纠缠撕扯着,奏出的是动人心魄的鬼哭狼嚎,不过这些声音都能被过滤掉。“听到了!”老爹很肯定地说“是狐狸的声音,很可怜的声音,像是受伤了,就在那窟窿里”,他目光扫过几个儿子,就象是老师对待学生的那种语重心长“胡黄白柳灰这些个仙家,我向来敬而远之,远之是因为它们有仇必报万万不能触犯,敬之不光是因为它们能得道成仙,更懂得知恩图报,比起唯利是图、恩将仇报的那一撮小人,要强得多!”,老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我这一辈子罪孽深重,仔细想来真找不出做过几件好事,要不......我就做这一件吧!”
老爹回身就往洞口挪过去,被虎子一把拦住:“老爹,您这身子骨虽然硬朗,但毕竟不如我灵便,我来,我做的好事不也是您老的嘛!”,说着就抢先过去,老爹也不争抢,无论是福是祸是富是穷,一家人哪分得清呢!
虎子抢过电棒,回到那洞口,毫不犹豫地直接伸手进洞,一番搜罗之后,很快锁定了目标,就在洞口的正下方,一只猫一般大小的白得发亮的小狐狸蜷缩在那,两只眼睛泛着惊恐的蓝光,它挣扎着往后躲,一只腿血肉模糊,每挪动一点点都伴随着低低的无助的苦叫声,虎子想告诉这个小可怜他并没恶意,可是毕竟人兽两界,要是不赶紧抓它出来,再过几秒钟恐怕就够不着它了,虎子心明手快,避开狐狸受伤的腿,迅速抓住另一条,为避免狐狸撞到棺木,另一只手随即跟上,把小狐狸端在腕间转身便抱了出来,可是不知是受不了赛风暴雪,还是不经意间碰到了伤腿,小狐狸嗷嗷凄厉一声惨叫!几乎是同时,豹子三郎和老爹一并被扑倒在地,嗷嗷声叫成一片,爷几个被这毫无防备的攻击给吓到了,但也条件反射地进入战斗状态,摔倒之后都是顺势翻滚,一身的厚皮衣好像丝毫没有影响敏捷的武打功夫,只是两三个回合之后,豹子和三郎就占了上风,几只狐狸看占不到便宜,一齐转身向老爹扑去,老爹腹背受敌瞬间被团团围住,老爹手握铁锨左右腾挪上下翻飞,面对围攻一点不乱阵脚。虎子在一旁倒像是看戏的了,既没有被攻击也没能参战,跟老爹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老爹这么威猛的功夫,他有心上前解围以免老爹体力不支,刚要放下小狐狸,突然一大股恶臭扑面打来,像是被海水倒灌的那种猛劲,他的思维瞬间中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再抬眼看向老爹,老爹已经摔翻在地,四五只狐狸扑在他身上嗷嗷叫着疯狂撕咬,就在这要命的刹那间,一把洋锹连着一把洋镐飞来,两只狐狸双双毙命,紧接着又是连着两声枪响,又倒下两只拼命的狐狸,仅剩的一只狐狸见大势已去,嗷嗷怪叫着眨眼间消失在悲惨的茫茫夜色之中。
哥三个马上围上前去,“老爹,您老怎么样了,咬……咬伤了没啊?!”,三郎着急得眼泪哗得流了下来。
“三郎啊,别害怕,我这把老骨头,皮糙肉厚,不好吃,没那么容易下口,这身皮家伙也抗咬,只是衣服撕烂了点。”,老爹说着话就站起了身,“你们看看,没事吧,这些家伙还赶不上狗厉害呢,再来两条也拿不住我,不过……”,老爹看着那条狐狸消失的方向,“刚才那股恶臭,着实不一般的厉害,要不是你们哥俩手脚利落,我这张老脸上的肉,可能就没喽!”
一家四口有惊无险,个个都能全身而退,哥几个都很高兴,老爹从虎子怀里接过小狐狸,“小可怜,对不住了,那几位仙家是来救你的,像我的孩子们救我一样来救你,不过他们误会了,我们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等你的伤好了,去留都随你,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记恨我,今天伤到你们也是情非得已”。一边说着,老爹解开自己的大衣,把小狐狸小心地放进去。然后盘腿坐在雪地上。
“你们接着干吧,这个活也没啥特别,就是手要轻点,里面都是些盆盆碗罐的,一堆老古董。老财主跟我当年一样,被斗得死去活来,不一样的是,他是书香门第学富五车啊,太要脸面,不过是游街示众而已嘛,咋就想不开寻了短呢?!……”,哥几个服从命令各自忙开,老爹一个人坐在那,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很多以前的、自己的故事,远处的夜色中时不时地传来那只狐狸悲戚的嗷嗷叫声,或者说是哭声。老爹坐在雪地上念叨一会,起身盯着远方倾听一会,然后再坐下,就像是家里的老妈妈,坐立不安地盼望着出门在外的孩子回家一样,或者说,像是幼儿园里的小娃娃,翘首企盼着奔波在外的老爸老妈接他回家一样。这种复杂的感受,没有谁能体会得到,只有老爹这样历经沧桑的人,也许才能真正体会。
他看了眼老财主,老泪纵横:
钱少时忧钱多也忧,生在世上几多愁,
关内时苦关外也苦,躺在棺里百事休。
他摸了下小狐狸,百感交集:
没你时忧有你也忧,路过人间作停留,
救你时难不救也难,不再做人做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