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薛宝钗,就有很多朋友留言说,“我喜欢宝钗,不喜欢黛玉。”
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黛玉呢?
我想这首先是因为,曹公写红楼的时候,也没希望黛玉被很多人喜欢。他自己爱,就足够了。
而之所以有很多人不喜欢她,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心理学上的“首因效应”。俗称“先入为主”。
黛玉初始的很多章节里面,表现都特别拧巴。所以,形容黛玉的词语有:刻薄,小性儿,多疑。
然而她在三十几回以后,就变得那么温暖从容,才情惊艳,咱们可以一起看看。
一、黛玉说话刻薄不留情面,是因为她敏感
送宫花那一回,周瑞家的把最后两支内造堆纱花送到黛玉手里的时候,黛玉问道:
“还是就我有这个,还是姐妹们都有呢?”
周瑞家的答:“旁人的都已经送去了,这两支是姑娘的”。
黛玉当即回到“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
她这么说话,不仅周瑞家的心里烦恼,我们这些读者都觉得不快。
小姑娘怎么那么敏感?或许人家周瑞家的是无心,不过是顺路先送了别人的吧?
我没去研究荣国府的构造布局。但是我推想,周瑞家的应该不是顺路的。
曹公在文中很仔细的交代了周瑞家的在哪里转弯,又怎么穿堂过院。我想他那都不是闲笔。
黛玉肯定对此心知杜明,宝玉在旁边也没有能够替周瑞家的有任何分辨。周瑞家的本人是“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所以黛玉这么说她,只能算是她太计较,说话可能刻薄,却没冤枉了周瑞家的。
因为周瑞家的慢待了她,她的确感觉到了寄人篱下的辛酸。
还有一处黛玉特别刻薄的例子,是对刘姥姥。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游过了大观园,配合着鸳鸯凤姐逗贾母开心,最后她拉着整车的救济回家去了。
第二天姐妹们聚在一起讨论诗社和惜春画大观园的事,黛玉说:
“什么姥姥?整个一只母蝗虫!你这画连名字都是现成的,叫做“携蝗大嚼图””!
这话说的大伙都笑起来。
黛玉这话显得多么没有同情心。她难道不知道刘姥姥来荣国府打秋风,就是把自己的尊严送给这些富贵闲人们取乐的。
而取悦了老太太,太太、凤姐这些当家人,她得到的是更加小康富足的生活。
我一直都蛮佩服刘姥姥的生活智慧和放得下身段儿。
但是黛玉是把生命的尊严看得比生命本身还尊贵的人。
她对刘姥姥的评价,并不是因为她不懂民生疾苦,绝非晋惠帝“何不食肉糜”那种无知蒙昧。
她是对于摧眉折腰这种行为,非常的反感。
黛玉对于生命尊严的看重,不仅限于对人,对于花木禽鸟,也一样有深切的尊重。
大观园里面,唯有她和宝玉,关心草木禽鸟,不是为了这花有这功能,那草可以编筐。。
最明确的表现就是“葬花”。
我去网上搜图,黛玉的图片多数都是“葬花”。这完全是一场行为艺术,有着天然入画的诗意美感。
然而黛玉葬花却并不是作秀给人看的。她是真心希望这些落花“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
哪怕是落花,她也不忍其飘零坠落污泥浊水。更何况是人的操守?
她自己对于和贾宝玉的爱情,一直都念念于兹,期待能够长相守。然而她并不肯因为这个而去奉承王夫人。
她自己品格孤高,不肯和光同尘。也就不免毒舌刻薄。
圆融是生活的智慧,棱角分明也是个人的选择。
然而坚守原则的人,往往不能讨喜。因为我们多数很难做到。
我也不能。但是我欣赏能够做到的人。
二、黛玉小性儿与多疑,都是真正在爱着的人,最正常的表现。
黛玉之所以小性儿、多疑,恰是因为爱的真切。患得患失,不确定对方的情感,她才会时时要去试探。
在读者看来,这些做作都那么别扭,然则只怕对当事人来说,这都是情趣。
曹公笔下人物,个个都个性鲜明,但是要说到血肉齐全,还是首推黛玉。
黛玉在红楼梦里面,是有一个渐渐长大的过程的。她初始的行事,虽然有这样一句交代:
“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嗤笑了去。”
然而她并没有做到。她不该说的话说了,不该做的事做了。
比如第八回,宝玉去宝钗家里串门儿了。她过了不多会儿就跟了去。还一见面就说“要是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他们都住在贾母的暖阁里,怎么会不知道?在场的谁是傻瓜?说这话就显得小气。
后面李嬷嬷劝阻宝玉喝酒,她就在一边儿撺掇“别理那老货,咱们只乐咱们的。”
这简直毫无道理,连李嬷嬷都说“真真这个林姐儿的一张嘴,你这可算什么呢?”
她那时候就是小孩儿心性,任性而为吧。
如果要苛责,自然可以说黛玉轻狂,然而我只觉得她的形象更鲜活。
曹公写黛玉,从来不避讳她的弱点。性格拧巴,身体病弱。
这都是因为爱吧,对于最爱的人,才会把所有的往事都记得那么真切,描述那么自然。
只怕曹公写的时候,是带着最深切的怀念,这些缺点,他也一样感怀,不舍得写出来,不舍得不写出来。
对于真正爱的人,才会觉得她身体病弱,风吹吹就坏了。需要自己不断地去关心,去保护。放下所有身段去迁就。
不爱的人,浑身都是优点,可是都和他没有关系。强大能干,事事都不需要他操心,因为根本就不关心。
据说韩剧中都有一个男配,忠诚完美暖男,是给观众们爱的。而男主,可能种种狗血傲娇做作,却是给女主爱的。
这么说,黛玉就是曹公的爱,所以她不必讨喜。
三、当宝黛互相确定了对方的感情,黛玉变得温暖、从容
红楼梦的第三十二章,宝玉终于对黛玉说出来这样的三个字“你放心。”
我第一次读红楼的时候,只觉得这三个字,比“我爱你”更动人,更体贴,更深刻。
这里面包含着两层意思:我知道你的心,我也笃定自己的心。
如果你以前没有仔细看,不妨再细细去看。
从那时候开始,黛玉和宝玉没有再吵过架。小时候的怄气与小性儿,在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意之后,都消失了。
黛玉是越到后面几十回,就越是充满灵性,才情惊艳,温暖从容。
然而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前二三十回里面她的那些幼稚的、因为爱而过于敏感的矫情表现,就不喜欢她了。所以我说这是“首因效应。”
黛玉从未刻意去讨好过任何人,她的喜恶都是自然流露。
当笃定拥有了那一个人的爱,其他的她都可以从容面对。
多少海誓山盟,都抵不过一句“你放心”。
亲爱的朋友,如果您读完了这些文字,您发现黛玉的可爱了吗?
她就是在爱人心目中,最特别的存在。并不完美,却不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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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的面具与枷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