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80年代初,村里的孩子们经常爬树上房,男孩女孩都一样,什么时候不一样了呢?大概是从上学开始。学校里的茅房分着“男”和“女”,谁要是不小心进错了茅房,年龄小的是要被当成笑话供人嘲笑半天,年龄大一点的是要被骂“不要脸”了。懵懂的孩童知道了男女有别,慢慢的长成了大多数男孩女孩被要求的样子。
一二年级还会爬树够枣的小姑娘,三四年级就基本看不到了,她们最多站在树下,等着相熟的男伙伴(哥哥弟弟或者男同学邻居)帮忙折下几枝带果的树条,然后捋下沙果装进兜里边走边吃,这才有女孩的样子。
一直到小学毕业,丫丫还是会爬树摘果,会上房下沟,但基本都是别人看不着的时候,这个女孩一直“野着”。
野着皮着的丫丫也不碍别人什么事儿,毕竟在村里从一年级开始就会做饭洗衣,成绩还杠杠好的孩子几乎没有。
02
熬过了五年级,丫丫觉得自己终于算个“大人”了,因为棉地里的农活,除了体力活打埂子打药,其他人工活儿她完成的速度质量超过了爸爸妈妈。比如打棉头(掐棉顶),和爸爸妈妈早上一起开始从地头打一个行子(从头到尾),干着干着她就超过了妈妈,慢慢超过半个行子,一个行子,一天下来至少超过两个行子,不用看爸爸,他一天最多打两个行子,干着歇着被妈妈催喊着。再比如捡棉花,妈妈一天捡50公斤,她埋头苦干硬是捡到52、53,对于五年级的孩子来说,已经相当厉害了,在同龄人中这也是快手行列的。所以妈妈特别高兴,总是欣慰地说道:我大丫长大了!
于是丫丫明显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劳力(为家里分担多干活多的人),慢慢开始参与到家里家外的事物,那个脾气有些暴躁的妈妈以及懦弱懒惰的爸爸也在溜走的日子中渐渐依赖上她的懂事能干。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压抑与无奈。
重男轻女的家庭一连生了三个丫头一个儿子,才终于打住超生游击队的继续扩大,她们家早就是村里的超级贫困户。
她站在房顶上,可以俯视近处邻居们的房前屋后,可以毫无遮挡地眺望远处的夕阳,可以抬头更近距离地跟月亮星星说话,有短暂的远离逃离命运的感觉。
03
有句老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说,思想成熟的也早。
这对于上世纪7、80年代的穷困农村家庭来说,大多数孩子也是这样长大的,早早帮助家里分担农活家务活。
那时的冬天没有人出去打工,闲着的男人们都在村里各个地方喝酒打牌下棋,女人们在聚一起织毛衣纳鞋底嚼舌根打发时间。从大人们不太有避讳的闲聊中,小孩子们总会知道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就是谈恋爱,亲一下躺在一块儿就肯定要生孩子。当然随着年龄长大,生活和学校学习的积累,终究会慢慢懂得区别。
所以说,村里的孩子几乎从上学开始,就经常互相掰扯谁和谁是一对儿,听不懂的看不懂的慢慢都会懂。丫丫也是这样。
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大丫丫两岁(上学晚一年加留级一年),动不动给她买糖果,有时候还送她钢笔和笔记本,都是悄悄快速塞给她的,来不及拒绝人就跑开了。丫丫觉得他像哥哥一样对自己好,自己也要对他好,礼物要回赠,不能随便占人家便宜,但是,不能谈恋爱,会被别人嚼舌根。
有心事的丫丫经常在夏天的傍晚站在房顶远眺思索。
04
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丫丫很多次站在房顶借助着“一览众山小、站得高望得远、高瞻远瞩”意思里一点点智慧之光来帮自己做出一些决策。
比如,干活的比例。初三之前丫丫都是白天卖足力气帮着家里做饭洗衣打扫、照顾辅导妹妹弟弟们的生活学习、满负荷干地里农活,剩下夜里熬夜看书学习。可是人身毕竟是肉长的,而不是铁打的,时间长了,身体会吃不消。丫丫要多留一点给自己,学习的时间要多一点,中考不能考出去,可能就永远出不了农村了。
到了初三,已经近视两年戴眼镜的丫丫终于发现自己的个子大概不会再长了,因为从初一来例事开始就没有长个儿。老师说的报考警校、播音主持首先要有关系、有个子、不近视,再就是好成绩,她只有成绩那是不行的。那时候能考上职业中专比高考还吃香,因为毕业就分配工作,是铁饭碗。一辈子务农扎在土地里的父母肯定希望自家孩子端上铁饭碗啊。
但是刚来学校工作的物理课朱老师不这么认为,他看了犹豫报考志愿的丫丫,就径直到黑板上画下一棵树。朱老师敲着黑板,语重心长地对同学们说:“我要告诉同学们,将来上大学就像这棵树一样,上大学就是树的主干,其他的都是枝枝叉叉!”撂下这句话,朱老师大步走出教室。
丫丫摸着黑爬上了房顶,她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广袤星空给予的力量。爸爸知道了她志愿报的是市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没有填报中专师范学校,三天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05
站在房顶的丫丫,悄悄留着眼泪,只是一学期的时间,心里已然沧海桑田。
村外的世界和书里的一样精彩残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中的四层教学楼光明大气,在里面学习,感觉就是在通往更大的世界。优秀的同学实在是太多,他(她)们不仅成绩好,还多才多艺;不仅见多识广,还开朗乐观;不仅朝气蓬勃,还热情友好。只是,丫丫渐渐明白生命的鸿沟悄悄存在着,不仅仅是贫富,还有眼界见识、原生家传、品行习惯。
生活的苦难没有打倒她、吓坏她,因为苦难也会赠予力量。
站在房顶的丫丫,再一次对夜空呢喃:“会好的,努力向前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