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年前了,正是吃完午饭的时候,阳光温暖,屋后的竹林被微风吹得沙沙响,院坝前的旱田,新翻耕过的泥土,长出了一些细微的绿色,更远处,是水田,常年屯着水。水田的中央,那是目力能及之处,阳光最放肆的地方。
我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当年还没有拆掉的老房子,这石台阶遍布青苔。身边斜倚着石台阶,是我当做玩具的一支老长的竹竿,对我而言,它很罕见,只有在长辈编竹筐之后,剩下的我才能拿去,要不然,它们就会奶奶被拿去当柴烧掉。而此时奶奶,在后厨洗碗。
我当时肯定觉得,这又会是一个寻常的下午,童年的午后,会被我像一个无赖一样消磨掉。之后,我听见脚步声,皮鞋踩在捣实的泥地上,发出的脚步声。
风儿从屋后,绕过一个弯,吹过我面前,紧接着,我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男性。小的和我差不多大……大概和我一个年龄。他们衣着比我干净多了,色彩也比我丰富多了,这可能是他们用怪异眼神看我的原因。我害怕他们抢走我的竹竿,于是小心地挪了挪位置。
那个大人,看了我两眼,然后扯开嗓子喊:“妈!我们回来了……”奶奶从后厨跑出来,惊喜地看着他们……
水井上
“水井上”是个地名了,爷爷奶奶的房子侧面,靠着山脚,是一片田,田边上就是一口水井。山脚在那里凹进去一块,所以那里常年难见天日,导致水异常寒冷,有时候在夏天,井里还有一股凉气蹭蹭往上窜。
打井的时间,已经无法考据了,大人们也很少说起水井。但这口井地位很高,井边还专门有人在岩石上凿出一个坑,说是神位,在那儿吃水的人家,每年都会去祭拜,日期大概是在七月半(中元节)或者是春节。
水井上的水源非常丰富,足够养活六家好几十口人。当年人口那么多,印象中只有一年是断了水的,恰逢大旱。水是够用的,但这六家人还是会为了水吵嘴,因为最靠近水井那家人,在距离水井五六米的位置,盖了个牛圈。
“一到下雨天,牛圈头的牛屎都冲到水井头啦!”爷爷这样说过,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这么一说,当时就觉得水井里的水,并不像我想得那般卫生。然而每次打起来的水,还是清澈透亮,寒气森森,这让我常常在夏天喝凉水。
我家和爷爷奶奶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他们的房子背着一座山,我们的房子背着另一座山,正好是对角的位置。早先,我们还没有打自己的井,因此需要到那口井担水。路程大概200米左右。
家里有一对洋铁皮水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加个“洋”字。担水的事多数情况都是父亲做,先是担着空桶,走过家门前的下坡,叮叮当当,又走过堰塘。之后担着一担水,哼哧哼哧,走一步撒一点儿,回家的时候,半桶水没了,裤子也打湿了。
其实我家的位置,可以去三口井担水。第一处,就是“水井上”,我一直认为那儿担出来的水,才是正宗的,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过。第二处,是黄四祖祖家的,那儿的井也不算近,但这家人很有些说头。第三处,是二婆家,她的女婿将来是我的高中政治老师,他家的水最近,但我觉得最难担,因为,她家住在半山腰,要去担水,必须上大概100级的石台阶,中间还要穿过一小片坟地,我最害怕这东西了。
担水真的很累人啊!
后来,我爸妈开始考虑自己打一口井了,选的位置是在我家屋后面,旁边有一个小水潭,在旁边的山坡上,是一座老坟——真是很不喜欢谈这些东西,而且它正对着我家的后窗。吓~
他们找风水先生来看过,说这儿的谁最好什么什么的。风水先生也是认识的人,平时务农,有空就帮人看看什么“煞”,跟魔兽里的煞不一样,或者帮人选选归葬地。实不相瞒,我老家到处都是坟,我们那批小朋友都害怕得不得了。
总之,看过地之后,风水先生会有一顿好饭吃。
挖井的时候,好像是春节前后,因为村里所有人都在家,没人在外面打工,而且之后还炒了下酒菜吃。
刚开始挖的时候,我感觉很高兴,不是因为心疼父母。当时自己的印象是,水井等于某种资产,挖了井之后,我家自己也有这种昂贵的东西了。可是挖了不久之后,就出问题了。
据父母回忆,当时我突然病倒,整个人失去了意识,还说些胡话。有人就给父母说,这是挖井动了“煞方”,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煞方”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呢,需要风水先生来帮我“喊魂”。
父母在晚上的时候,去了桅杆坝,那儿有个人,专门帮人打米磨面,他自己有打米机和压面机,而且他还会“喊魂”!
请来之后,招待了一下,就把我治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常醒过来,我妈给我说了这些,给我端出昨晚剩的下酒菜,让我吃。是她专门给我留的,一碗炒精瘦肉,我最不喜欢吃肥肉,直到现在她还常常说我。
“吃点儿肥肉,长得胖点儿看起来才好看嘛!”她和爸今年,还会这样说我,我会等着的。
对于整件事情的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仍毫无印象,我记得挖水井那个白天的场景,记得醒来吃下酒菜的场景,唯独不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况,说来真是有些诡异呢!不过,那之后我们家顺利地将水井挖完了,果然,那里的水源非常好,据说有四股水往外冒。
很多年后,父母都外出打工了,房子也荒弃了,我从土地河里捉了一些蚌(老家叫“鹅蚌壳”)扔在水井里面,奶奶说,等以后我爸妈回来,就捉出来吃了。又很多年后的现在,这个夜晚,我想起它们,不知道是否还活着,我还惦记着吃它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