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母丢弃后我一直住在小巷里,母亲给我的那些饼维持不了多久,我开始漫无目的又带有某种目的的在街上晃荡,渴求有人能施舍我些吃的。可是那些人大多都拖家带口的,保不齐自己都会饿肚子,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管我这个小叫花子呢?
我饿了几天,饿到没有知觉,像行尸走肉。我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我知道这一刻很快来到,我甚至期待它的来临,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我就能吃饱肚子,或者不会有饥饿感,也不会因为饥饿而手脚无力手发软。
我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眼前一黑瘫软在了地上。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漂亮的糖人,我那时真的好想舔一舔它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欲望太过强烈,那只糖人自动飞到了我的面前,我想也没想张嘴舔了舔,顿时觉得死了也甘愿,我听见人说:“好吃吗?”
我无力的点头。
接着一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原来我的糖人是受了他的操控。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张脸,那时的一笑,直至今天我也不能忘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似的。这些年来,无论遇见什么艰难的事,想想那时候的他,就觉得会有暖暖的风吹过,带走了一切不幸。
他把糖人放在我的脸和他的脸中间,问我:“还要舔一口吗?”
我那时光看着他就已经呆了呆了,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大概是见我不做声,便把糖人拿走了,他说:“不吃也好,刚给你煮了些粥,你先躺会儿,待会就可以吃了。”
俏哥的粥很好吃,跟他的糖人一样好吃,是不是因为人长得好看所以做出来的东西也格外好吃呢?因为这一餐饭我彻底就赖上了他,我每天跟在他的身后哪里也不去。我怕这样好看的人将我抛弃,说明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有意义了。
他任由我跟着他。他每天出门摆摊,我就自己拿个小板凳去摊子旁边坐着,哦对了,那个板凳也是他自己做的,家里的桌子也是他做的,他真的很能干。糖人摊儿的生意很好,足够养活他和我这个小乞丐。
俏哥比我大九岁,他以前的家很是清贫,像我这样大年纪时被家里人卖去戏班子当学徒,学了一年还没入门,倒是上的一手好妆,师傅干脆不让他继续学习,专门就给班子里的台面儿们上妆。过了两年稍大些,存了些钱,他便为自己赎了身辞了师傅回家另谋生计,师傅允了。待他回到家中已经空无一人,父亲和母亲不知去处。
俏哥也没有很伤心,并非生性凉薄,不过是多年来未曾与父母接触已然不熟悉,徒有“亲与子”的虚名而已。他去寻了个师傅,学了个做糖人的手艺,大概是曾经在戏班子化妆习惯了,学的也较快,动手之处稳准狠。在他手下,各个糖人生动形象,栩栩如生。他将曾经学过的戏文用糖人做了出来,大多都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跌宕起伏的,细水长流的,他都能做的漂亮。那些独具特色的糖人当时可有很多人喜欢呢,除却小孩子,还有一些军官的小老婆也都喜欢买。
因为这些糖人卖的火爆,糖人师傅大赚了一笔回了乡下老家,他就接下师傅的摊子继续卖糖人,好景不长,爆发了战争,他背井离乡来到这座新城市,没过多久就捡着了我。
他以前有个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家里穷,地里也没有好的收成,他的母亲将能吃的都煮给他和父亲吃,而自己总是喝剩下的汤水,多是没有油盐味儿的,奶水不够营养也跟不上,那般鲜活的生命直接消失在母亲的怀中,他们拿了块白布将娇小的孩子裹起来,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埋了就罢了。
俏哥说如果他的妹妹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和我一样漂亮,一样喜欢吃糖人。他说他的妹妹很可怜,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地仔细地看过这个世界就离开了,她把这个活着的机会让给了她的哥哥,可是她的哥哥也没有很开心,因为这个世界处处让人失望。
我说:“以后就让我代替你妹妹活着,我会替她看这个世界。”
也许世界并没有让人失望透顶,毕竟在这狭小的缝中我们还能相互依偎。
没过多久,真的像俏哥说得那样,这个镇子越来越不太平,我们也开始逃命。我们跟随着逃难的大部队一路向西奔走,他们停下我们也停下,毕竟说白了我们也还只是两个孩子,对那时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清楚,只知道逃命。
跟俏哥逃命的感觉与当初随父母亲一起逃命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那时候母亲会抱着我的哥哥牵着我,我只看得见人腿在我眼前不停晃动,我时时都在担心被抛弃。而俏哥会一直抱着我跑,抱着我紧紧的,我会清楚的看见那些逃难者的脸,也看得见俏哥脸上强忍的辛苦。有时候我会心疼他,让他把我放下,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他可以像母亲那样牵着我跑,我会紧跟着他,可是俏哥怕他一不小心松了手就把我丢了,我们是彼此的亲人,缺一不可。
后来我们奔走了三个多月,去到了一个小镇子上。我们住在一个破茅屋里,那里有一家孤儿院,专门收留一些孤苦伶仃的孩子。那个院长很好,给我送来了很多的被褥和零食,那些零食我只曾经看大娘的孩子们吃过,我和我的哥哥只能在旁边咬指甲。我高兴的吃了起来,我看见她和俏哥在谈些什么,我听不清。
俏哥过来问我:“你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我舔舔手,说:“喜欢。”
他犹豫了会,说:“你想跟院长一起去吗?那里有一群小朋友,跟你差不多大,还有很多好吃的,像这样的零食,以后还可以读书学写字,做个有文化的姑娘。”
我说:“那你去吗?”
他笑笑说:“哥哥太大了,能自己生活了,就不去了。”
我顿时不高兴了,将零食扔到一边:“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说:“那里会有很多小朋友跟你玩的,还有零食吃,多好啊。”
我跳到他的怀里,说:“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想吃你做的糖人。”
他将我紧抱在怀里,笑着说:“我也舍不得你。”
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