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救性命,白先勇称她为写得最好的农村老太太

要论情商,《红楼梦》里,薛宝钗、平儿、小红、李纨都是情商比较高的,但若论最高,则无疑是刘姥姥。

刘姥姥的女婿因家穷而喝酒撒泼,打骂妻子儿女,刘姥姥看不过眼,呵斥了女婿,还提出了解决办法,并且说到做到,挺身而出,舍弃脸面,到荣国府乞求王夫人施舍救济。

她用聪慧而圆融、世故而通透,赢得了上至贾母下至丫头们的喜欢,一次又一次带回银子与衣物,女儿女婿得以做上小买卖,过上了小康日子。最后她甚至在贾家衰败后,出手相救了凤姐的女儿巧姐儿。

首先来弄清楚情商是什么?按照丹尼尔·戈尔曼《情商》的说法,情商是一种基本的生存能力,良好的情商是改善一个人人际关系的重要条件;“情商高的人会激励自己。在遭遇挫折、陷入低潮的时候,他会提醒自己要面对,要站起来,未来还大有可为,可能会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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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完全符合现代情商的定义,而且她的情商是多方面的、立体的,现在主要说说其中对我们启示最大的三点:

一、洞察人性,做事果断不怯场

刘姥姥虽然出身偏远乡村,穷苦了一辈子,但她一点也不愚蠢,相反,她是相当聪明、饱经世故的老太太。出场时已经七十五岁,但依然头脑清醒,性格乐观,腿脚灵便,生命力旺盛。

刘姥姥寡居多年,膝下无子,来女婿家帮忙照看外孙辈,三餐不继时,女婿只会吃闷酒打打骂骂。刘姥姥就忍不住数落他:你喝了酒就打老婆骂孩子,不想想办法,整天唉声叹气的,算什么男子汉。她很看不起这种无能的行为。

“到底大家想个方法儿才好,不然,那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不成?”又说: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初你们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多年以前他们就看承你们,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

女婿心动了,就说那你老先去试试风头儿。刘姥姥不是没有一点顾虑的,单枪匹马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且是与她生活现状天差地别的大富大贵之家,光是想想都害怕。但对她来说生命中唯一的大事是有饭吃、活下去,其他的都暂且靠后。她爽快地答应了,“合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

这就是她第一回去荣国府的背景,明知会被人奚落取笑,但她还是豁出去了,为了一家大小的生计,放下老脸,四处奔走,实在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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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荣国府,面对气势与富贵逼人的王熙凤,她一开始是怯懦的,毕竟讲真话很辛酸,很不好意思,可如果不说,大老远跑了来,为的什么?况且一家人还生计无着。既然已经是投亲靠友,又何必忸忸捏捏,半遮半掩。迈出了第一步,就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她意识到自己处境和责任,所以,舍下老脸,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来,也少不的说了。”

也许那天凤姐心情好,也许她跟凤姐冥冥中有某种机缘凑巧,凤姐爽快地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要知道,这完全足够当时农民一年的吃穿用度了。还拿了一串钱,让他们雇车子坐,不要再走路回去。

至此,刘姥姥战胜了穷人的羞怯和畏惧,赢了第一回合。

二、心态平和,善于见机行事

第一回进荣府,得了二十两银子,刘姥姥十分感激,所以隔了一段时间,趁着收完庄稼,就采摘了新鲜的瓜果蔬菜,特地送来给荣府人尝鲜。这是她又一个高情商的表现:知恩图报。凤姐当然对她好感倍增。

二进荣府,她更加老练了。从第39回到第41回,是刘姥姥情商爆棚的章节。她是当作丑角、“女清客”被拨弄的。她也不惜把自己当小丑,只为博得老祖宗欢笑。她做得非常到位,即使是个乡下老太婆,人情世故却是很通透熟练的,显示了极高的智慧。

王熙风看到她可供贾母作娱乐材料,于是把她打扮得满头花朵,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让她闹出许多笑话,以引起贾母高兴。

而聪明的刘姥姥当然明白王熙凤她们的用心,作为一个乞讨者,她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很快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她配合着王熙风和鸳鸯凑趣逗乐子“哄老太太开个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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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认定了要这么做,那她就要做好,收到效果。她的善良纯朴,风趣言谈,饱有见识,知情识趣,却又不趋炎附势,不失底层人的本色,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荣府太太小姐们来说,简直就是外星人一般奇特。所以她大受欢迎,她让荣府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强健旺盛的生命力,一种天性中的乐观豁达。

不过,刘姥姥在大观园的表现,与其说是娱乐别人,不如说她自己也从中得到乐子。因为她不是一味的献殷勤和讨好,那些都是她的本色表演,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一点都不忸怩,也不畏缩。

她搞笑的神态,粗俗而有趣的话语,都带给那些深宫里的太太小姐们极大的欢乐,让她们暂时忘掉了所有的规矩,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

这当中,她也是一个观众,极尽富贵荣华的贾家的一个看热闹的最好观众,并以最忠诚谦恭的态度配合他们。刘姥姥的高情商,正体现在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好观众的角色。毕竟再幸福体面的生活,也要从他人羡慕的眼神里获得验证的。观众越配合,演员越入戏。

刘姥姥对于贾母和凤姐,她的重要作用和意义,就在于她带着一双好观众的眼神来仰望她们。贾母和凤姐,通过对比刘姥姥,越发滋生出富贵阶层的优越感,她们带着刘姥姥在大观园里游玩、聚餐,最后给钱给物,有同情惜贫的成分,但更多的恐怕也是一种显摆和炫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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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哄归哄,自己也是吃饱喝足,乐得手舞足蹈的。她这一番表现,自然得到更多的好处。既然老祖宗喜欢她,而且她的表现也这么出色,这么好玩,大家不由地都争着送东西给她。刘姥姥又一次满载而归,带回一百两银子,衣服,缎子布料,吃的用的都有。

白先勇在讲解《红楼梦》时,特别提到“这是写得最好的农村老太太”,并说:“曹雪芹写贵族写得好,因为他非常熟悉他们的生活,难为他怎么写个乡下老太太也写得这么好,在中国的小说里头,我想不起来还有哪一个乡下老太婆,比刘姥姥更生动、更活泼、更叫人不能忘记的。他这个人物写得好,在《红楼梦》众生相里,这么一个人物,好像满桌的山珍海味,一道刚刚摘下来的茄子,鲜得很!”

三、说话粗俗,却知恩图报

刘姥姥她说话虽然粗俗,但很俏皮很接地气,还带着浓浓的乡土野气,例如她说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吃饭时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以及行酒令“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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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引人发笑的话,其实都入情入理,透着底层人的泥土气,不卑不亢,率真而自然。

刘姥姥的良好表现,使凤姐从一开始对她很傲慢,到后来变得十分认可。相对于大观园其他公子小姐,当管家的凤姐对于人生有更多的体验,她明白人生际遇常有顺逆,加上天性聪明,她对刘姥姥的智慧也有着更多的了解。女儿生病之后,她请刘姥姥看是怎么回事,因信她见多识广,又请她取名字。

凤姐说: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们庄稼人到底贫苦些,你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她。而刘姥姥凭着一辈子的阅历,说既然小姐生于七月七日,就叫做巧姐儿吧,这个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日后大了,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儿来。

两个人的话说得何等亲密且不设防,正像是亲戚间的闲话。当刘姥姥第三次进荣府时,贾家已经败落,凤姐也病入膏肓,她看到刘姥姥,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将唯一的牵挂,即女儿巧姐儿托付给了刘姥姥。刘姥姥也不负她的嘱托,在巧姐儿身陷绝境时,将她搭救了出来,并作主将她嫁给了乡绅人家,得以善终。

这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智慧,实在是难能可贵,令人肃然起敬。

曾有红学爱好者说:“两个聪明人的彼此认可,超越了求乞者与施与者的身份,刘姥姥之于凤姐,不曾像宝钗黛玉那样温言款款促膝而谈,却自有一种莫逆于心的交情,在命运的关口放出熠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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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一个聪明的老太太抵得过千军万马。也许有人说刘姥姥这么做毫无尊严。但是,在贫穷面前,尊严有时候真的不值钱。而且刘姥姥对尊严根本就不在乎,因不在乎而快乐着,这才是真正的尊严。在苦难面前,选择坚强,勇于出击,更值得尊重。

她总能找出理由说服自己,虽然有点阿Q,但人生有限,何不及时行乐。这个乐法,未必就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而是即使被命运压迫到最低,也仍然能够从容不迫地自得其乐。周身滑稽的乐天展现出了她生命的力度和厚度。不纠缠细枝末节,直奔确定的目的,实在是太不容易。

这正因了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

她明白自己的对手不是大观园里的那帮人,而是命运。所以她没有心思为自己哀叹、或矫情地自怜,也不计较一时一地之失,该低头时就低头,该自黑就自黑,该陪笑就陪笑,顽强而韧性,命运也拿她没办法,最终还是她取胜了。她是笑到最后的人,也是懂感恩的善良的好人。

所以说,刘姥姥妙就妙在她不耍小聪明而玩大智慧,情商远远高于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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