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我们那条垌里很出名的土郎中的女儿。郎中医术高明,在我们县里享有盛名,有名有才的一般都有架子,郎中的架子是每天只派发三十个号,只看三十个病人,当天排了号轮不到看病的,再远的路也得第二天来。郎中越是这样稀罕他的挂号,找他看病的病人越多,也越信任他。郎中一家因此赚了很多钱,富甲一方。
在文化底子薄弱的乡间,能子传父业,把家学传承的人家不多,更别说能做成世家了。教师的家庭子女很少再做教师,医生的家庭子女也很少再当医生,倒是干部家庭,则往往出干部,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郎中一家也逃不了这局限,他的儿子们明知父亲凭医术能让一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可是就是不用心研习医术,只是协助抓抓药,捣捣药,再进一步的学习,就没那耐心和定力了。一直打下手,就只会永远停留在学徒的水平。
郎中的女儿虽然闻着药房的药味长大,也无心继承父亲的衣钵,勉强去市卫校读了个护士专业后,就急于逃离郎中的管束,报名应聘去离家较远的乡镇计划生育站做了卫生员,专门给育龄妇女检查妇科,做些放环取环的简单手术,终究也学不到郎中的真传。
女孩到底是小康之家长大的孩子,从小没吃过苦,有着小家碧玉的娇羞,气质清丽,杏眼明眸,双臂如藕,发乌肤白,脸蛋白嫩得一吹就破。这样的女子,工作生活于乡间,自然就让人感觉鹤立鸡群。追求者自然不少,追求者越多,女孩的傲气也添得越多。这倒也无可厚非,人不风流枉少年,在闭月羞花的年龄,年轻貌美,就足以傲人。
那一年,我到了女孩工作的乡镇公干,从镇政府的监督窗里,我看到了女孩清丽娇好的面容,给人很柔和的感觉。我惊异,乡间竟能出落这等美人。我想,谁要是娶到,谁都算是有艳福吧。我看了看女孩的职务,知道她不是在职在编的乡镇干部,我猜想,在这很现实很势利的社会里,和她谈恋爱的人,一定会综合权衡很多东西。
六年后,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孩一家居然和我家住同一个小区了,我们只是不同把楼梯而已。女孩的老公,竟然是我们夫妇都认识的。此时,我才知道,女孩是郎中的女儿。这样的际遇,让我感觉到世界真小。
女孩的老公跟她是同个乡镇的同事,因为父母都是干部,家境不错,女孩就嫁了。嫁了之后发现,老公是国家工人身份,上升空间有限,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嗜酒如命,经常烂醉如泥,喝醉后也不知摔了多少回了,每次都是鼻青脸肿的。
女孩因为自己是临聘人员,自知想增加收入或谋求更大的发展非常困难,老公又是这么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混日子,女孩慢慢就觉得看不到希望了。即使有了儿子,也还是看不到希望。
女孩夫妻俩相处日久,不是感情日深,而是感情日薄,渐渐的,隔阂增大,争吵增加,越是争吵,夫妻更是容易离心离德。女孩的老公不胜其烦,酗酒更凶,酗酒多了,女孩看到更烦。
为了逃避这个恶性循环的小家庭,女孩应聘到另一个县的某镇去做卫生员了。她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女人的心,是水做的,她根本放不下孩子。每隔一两周,女孩还是回我们居住的小区看她的儿子。
女孩以为小别可以胜新婚,可事实不是。她老公依旧没有丝毫改变。人哀莫大于心死,哀莫大于从婚姻家庭中看不到希望。她吵,她扎挣,可是她的反抗在她老公的习惯面前,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不久,我就听到传言,说女孩要离婚了,后来又离不成。知情人说,先是女孩要离,可她老公为了家庭完整不愿离;再后来,她老公受不了见面就争吵的日子愿离了,女孩又觉得男方拖了自己太久,亏欠自己太多,要赔青春损失费,她老公不愿赔(本来他工资不高,酒肉朋友又多,也没钱赔)。因此要死不活、生不如死的婚姻关系就这么一直拖着。
有好几次,我在楼下遛娃,都能听到女孩夫妻吵架的声音,那谩骂声,可以响彻整个小区。她用不可描述的脏话,问候着她老公的父母和祖宗。
我听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诚言,吵架无好话。可我永远无法将那个当年乡镇政府监督窗里清秀娴静的女孩和楼上那刺耳又不堪入耳的声音联系起来。
我真想一睹女孩的容颜,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一次见过她。听到她那尖利的骂声,我想,没见过面也有没见过面的好。
走进婚姻殿堂,是两个人的事,维护感情,也是两个人的事情。遇人不淑,遇人不贤,谁对谁错,她的家人都难以评判,何况作为外人的我呢。
人的一生,短暂如朝露,很快就老了,何必不作开心颜呢。不合适了,好聚好散,放爱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吧。有尊严地离开,总比丢人的维持更让人赞赏。吵生吵死的苟且,不如还自己和对方一个清静。
婚姻的好坏,很多都是自作自受,不可过多的怨天尤人吧。
要是女孩听话,跟着做郎中的父亲钻研医术,把家学弘扬,蔚然成医学世家,那一切都将是另一番景象吧。可惜很多人,吃不了学习的苦,只想享福,一旦配偶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怨天尤人,反观自照,自己难道就不可以创造自己的未来吗?何必把自己活得那么弱小,那么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