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别人的民谣,讲自己的故事
酒吧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暗。周围死一般的安静。点燃一支烟,安静地坐在角落,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眼睛一直盯着。
“能给我一支兰州吗?”一个沧桑的女声低沉地从我耳边传来。
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我可能就一直看着我手中的酒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天亮,直到酒吧打烊。
我抬头看向她。她就坐在我的对面,面色苍白,没有笑,没有浓妆,黑色干练的短发,上身披着一件米黄色的夹克。身旁放着个大相机包。如果不是声音,我可能判断不出,她竟是个女的。
“你怎么知道我抽的是兰州?”
她指了指我桌上的烟盒,说:“我又不瞎!”
我从烟盒里拿出一直烟,递给她。
她拿起烟,从满是酒渍烟疤的夹克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我给她的兰州。熟练地吞云吐雾,不再看我。而是看向舞台。一个穿着黑色牛仔裤的短发女孩,正坐在椅子上,单腿撑起吉他,散漫地拨动着琴弦,慵懒地唱着民谣。
如果不是她看向了那个女孩,我可能都注意不到这酒吧还有人在唱歌。
“一个人?”我问到。明明是她先过来找我的,竟然要完烟就不再说话了。我就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一个字,一个声音,然后又沉默了。我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看向她。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搭讪的。
她回过头,看到我的眼神,神色慌张,把身子往后退了退,说:“别这么看着我!”
“你不会就是来找我要一支烟吧?”
“对啊。这是我家那边的烟,好久没回家了。也好久没见到了。”
我冷笑了一下。好吧,有谁愿意听我说话呢?呵呵,没有人了吧。都走吧,都走吧,留我一个人。
我喝了一口酒,抽了一口烟,不再看她。把头扭向窗外。
她没有表情的脸,苦笑了一下:“失恋了?”
我看下她,冷笑一声。
“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说着抽了口烟,看向我。口里的烟,吐向了我。
我看向她,点点头,又喝了口酒。酒杯里的酒没了,拿起酒瓶准备再倒酒。
“能给我点儿吗?”她看着我笑了笑。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只是这笑容只一闪而过,还假得可以。
“服务员,再拿个酒杯。”我招手喊道。
服务员拿来了酒杯,我给她倒了点儿酒。没等我跟她干杯,她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苦笑一下,又给她倒了酒。这回我倒得很满。一边倒一边说:“你喝了我的酒,是不该给我讲个故事了?”
她看了看我说:“我的故事很贵,这点酒不够。还得加上你的故事。”
“我能有什么故事?”
她把身子靠在沙发背上,看了看我说:“你这脸上写满了故事。跟我说说吧,我又不认识你,又说不出去。”
我又喝了口酒,听着音乐,看着她。我醉了,醉眼中看着她。她嘴角向下的样子很美。
看着看着,她竟变成了她的模样,对着我笑,笑着笑着她哭了,哭着让我放她走。
她看我有点出神,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喂!想啥呢?”
我回过神来,看向她说:“你和她挺像。”
她苦笑了一下,说:“你喝多了。”
“你和她真得挺像,像后来的她。留个短发,抽烟喝酒。以前的她可不这样。”
她笑了笑,说:‘“你啥意思?”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她留着齐腰的长发,黑长直的那种。总喜欢笑。还挺文静的。第一眼见到她,我就喜欢上了她。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以为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了。就在第六年,也就是昨天,她剪了很短的头发,醉醺醺地跑来找我。哭着求我放了她。”
说着说着我竟泪流满面。我一定是醉了,醉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讲的故事是得有多差劲,听故事的人无动于衷,讲故事的人却泪流满面。
我低下头,不再看她,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泪。“我的故事是不是讲得很差劲?”
“我给你讲个吧。有个女孩,在谈恋爱之前,她听父母的,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男孩,恋爱之后,她听男孩的。她努力活成男孩喜欢的样子。文静,腼腆,害羞,温柔,善解人意。她总是讨好似的取悦别人。因为她怕得不到爱。但是这些爱并没有让她幸福,她只是很累很累。因为别人喜欢的她,并不是她自己的模样,别人只是觉得她就是那个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她也想放肆地哭,大声地叫,生气得吼,不满意得怒。她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了,活得没了自己。后来,她累了,累得她懒得再去敷衍讨好。她终于撕下了束缚她的面具,放出了那个自由的灵魂。她再也不想过那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了。”
“我没有让她讨好我。我只想她幸福快乐。”
“她也只想让你幸福快乐。但是你们不是一类人,想让你幸福,她就得曲意逢迎。想让你觉得她幸福,她就得伪装得很快乐,即使她不快乐。”
我又喝了口酒,眼泪不自觉地流:“我可以改,不用她改,她可以自由。我爱她。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
“少年,你还是太年轻。荷尔蒙会让两个不同类的相爱,但是不同类的人,给彼此的爱都只是负担。脑回路不一样,你觉得是爱,她觉得不是。她觉得是爱,你觉得不是。久而久之,爱成了负担。爱越多,爱得越累。”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我喃喃地说着。
她看着我笑了,然后举杯,一饮而尽,说:“爱情和酒精真伟大,能让个俗人变成诗人。”
我哭得更绝望了。我从未这么哭过,我从未这么爱过一个人。但是,她还是走了,不回头地走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少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说完,酒尽,熄灭了烟,起身要走。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抬头,擦干眼泪,看着她要离去的背影。
“叫我董小姐吧!”
“你不把你的故事讲给我了?”
“我没有故事!”她拿起相机包,消失在酒吧忽明忽暗的灯光里。
你不可能没有故事,你的短发,你的相机,你的兰州,你的打火机,你的夹克,你手腕上洗了一半的纹身……你不可能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只有孤独,才能自由。你不可能没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