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之旅
关于罗布泊的认知,最初是初中语文课本上有篇文章《消逝的湖》,讲解了罗布泊以前如何的水草丰美,现在又是如何干涸,还配了耳朵形状的插图。再后来读斯文赫定的丝绸之路以及贾平凹的《西路上》,了解到失恋的瑞典人在罗布泊游荡,无意间发现了沙埋楼兰,便对这个失意又富有诗意的外国人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后来在乌鲁木齐的博物馆里看到他研究干尸的照片,也是普通人模样,敬佩之情逐渐减弱,以至于读张轸的《中华古都》有关西域的章节时,罗列了斯文赫定、斯坦因、桔瑞超等文物盗窃者的罪状时,对他的敬佩彻底消失,甚至反感起来。但罗布泊对于我来说反倒变得越来越神秘,再加上余纯顺的丧身湖床,双鱼图案的传说,塔里木河从罗布泊渗下又从青藏高原冒出成为黄河源等等,它从干涸变得饱满起来,时常听到它的召唤。
曾多次查阅地图,从哈密南湖乡向南有路直通罗布泊腹地,可以一路通到昆仑山脚的若羌。在元宵节前一天,恰逢亲友到罗钾矿拉运钾肥,便跟车出发了,时间是2019年2月18日18:00。
坐车行驶没几分钟,路边的里程碑标识着“S235 30”,这条省道的起点在312国道,一路向南,公里数也逐渐增大。我问刘叔是否吃饭完再出发,担心后面不再会有饭馆,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渐行渐远的楼房以及越来越空旷的荒漠。“不着急,到90公里再吃,那里什么都有。”听着他老成的回答,我便不再吱声。
很快过了一个检查站,通过后刘叔慢慢把车停到一片石子地上,喊着90公里到了,下车吃饭。我不明白为什么叫这个地方90公里,周围全是戈壁,四五家饭馆懒散地支着招牌,我们径直走进了一家叫“苏鲁豫皖”的饭馆,听刘叔讲这是家江苏人开的馆子,能做河南山东安徽片区口味的地道菜。我们要了炖羊肉,小半盆,我从没想过两个人居然可以吃完这么多菜,而我们真的就吃完了,且多半是我吃的。叔说这一顿要多吃,后面就没吃饭的地了,要一直等到明天在300公里外的钾盐矿装上货返回这里时才能再吃顿热乎饭。
吃完饭上车没走多远,路边里程碑上的“S235 90”特别显眼,这就是90公里的由来。一路上想着90公里,就想到了219国道的“零公里”。219是从新疆叶城县经昆仑山通往藏北直至拉萨日喀则的一条线路,而起点就在叶城,所谓零公里就是219线的起点处。我听在南疆部队的朋友讲,他们经常成建制到昆仑山驻训,而零公里是必经之地。因为过了零公里就要上昆仑山,越往上环境越恶劣,所以多数部队都会在此停驻一晚,补充个人物资,或者解决个人需求,毕竟那里道路两旁规模越做越大的川妹休闲屋,和他们的经常“照顾”也是分不开的。除了休闲屋,各种洗浴店、KTV、饭馆等扎堆开设,其繁华热闹程度也是南疆其他县市无法比拟的。当然了,这是朋友几年前讲的了,现在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过了90公里不多远,出现岔路口,一条往西通往鄯善、乌鲁木齐,一条向南直通罗布泊。我们继续南下,太阳在车左前方引路,漫长的行车,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慢慢下沉。路边废弃的轮胎渐渐多了起来,偶尔有较陡的坡,在经过一个土包隘口附近时,刘叔讲起有辆金杯厢车曾在此翻车,撂倒了十几个人,因为金杯车从对面开来上土包,这边也有辆车爬土包,两车在隘口相遇,这边的车占了路中间,金杯车为了避让冲上了路边的土坡导致侧翻。讲完正通过隘口,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土坡上两道不太清晰的车辙,想必是金杯车的痕迹。
天在慢慢变黑,在130公里处看到了“土屋铜矿”,当时没怎么注意,也是天黑的缘故,没观察周围的景色,等次日白天返回此处时才发现,铜矿周边的戈壁、山包上都呈现出绿色,那应该是铜锈的颜色。从没想过,原来铜矿石是看得见铜的。再往里走,刘叔不断给我讲述着周边的一些通信塔之类的设施,说那是他用卡车运过来的。瞬间对他敬仰起来,但瞬间又平淡如往常。不只是运送设施的卡车司机,还有线缆工人,钻井工人,铺路工人等等,这条路上以及周边的一切都是他们冒着极大的危险,经受着艰苦的劳动建设起来的,是的,他们偶尔也会指着某一座桥或某一座通信塔谈起自己的故事,可谁还会记得他们呢,他们太普通,普通得比不上路边里程碑上印刻的“S235 160”,比不上信号塔上的“中国移动”四个大字。
在167公里处,标识着“燃气管道在此通过”的警示牌,应该是西气东输的管道,从西边的轮台穿过沙漠戈壁途径这里,再向东经甘肃、陕西到到达上海、广州。如果说内地的人来新疆是为了赚钱,那么这些燃气不远万里跑到沿海又是为了什么?新疆虽然穷,但对其他省份的需求仍旧慷慨,大省毕竟有大省该有的大气嘛!
一路上起起伏伏,地势大体上是在往罗布泊倾斜,时而通过几个低矮的山包隘口,刘叔就会讲那个地方什么时间发生过什么事,都是些不好的事,车祸居多,害得我一路上都紧张着。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的两件事,一件是在208公里处曾躺倒了(对开大车的人来讲,说“死”是不好的)三男一女,因这附近停车带比较宽,很多瞌睡疲劳的驾驶员都会选择在这里休息,在这睡过觉的司机都会讲同一个梦,那就是梦到了三男一女。有人说这是人的魂魄不散,也有人说戈壁太荒凉,鬼魂也想找人聊天。久之,再没有驾驶员愿意在这停车休息,无论多困都会穿过这段路。
讲的另一件事有点因果报应的意思,也是两个人各躺倒在了隘口的两侧,老李开车经过隘口另一侧时恰逢小唐在车下修车,老李没注意,压住了小唐撑车的钢管,将正修车的小唐打倒了。没过多久,老李家的房子被拆迁,赔了150万,老李准备辞职不开车了,无奈老板央求再开最后一次,就算是帮忙。抹不开面子,老李又跑了一趟车,那次再没有回来。在他返回经过小唐出事的隘口另一侧时,车冲出路基侧翻,他自己也躺倒那里。有过路的司机说这是小唐要他偿命哩,我想偿命倒不至于,孤独倒是有可能,漫漫戈壁,孤独的鬼也不好受。一路上车辆极少,同向的就见了一辆,对面驶来的有两三辆,很长一段路漫漫黑夜里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勇敢地前进着。
290公里处,“若羌人民欢迎您”几个大字隐约看得见,天已经黑透了。没想到罗布泊在地域管辖上竟然属若羌,不禁想到张轸在《中华古都》楼兰章节里讲,楼兰国记载最早出于《史记•大宛列传》,立国不晚于前3世纪,前77年因杀汉使,汉派兵攻击,立新王,改国名鄯善,迁国都从罗布泊于扜泥(若羌)。若按照这种解释,罗布泊和若羌是有着继承延续的关系的,让若羌管辖罗布泊无论从历史上还是地理区划上讲,都是讲得通的。
一路都是沥青路面,进入若羌境内到达320公里处后,柏油马路结束,剩下的都是土路,因经常过大车,路面倒也压得瓷实平整,这条土路从320公里一直延续到若羌。为什么不整个都修成沥青路呢,听说320公里过后就进入罗布泊的盐湖了,腐蚀太厉害,铺不成沥青路。
盐湖真大,并未看到湖,只是土质地形和戈壁不同,地面像刚翻犁过的耕地,看起来很松软,其实坚硬得很,地表渗出白色的盐碱。输卤渠绕着湖心向外扩散,渠里是浅绿色的卤水,也就是盐水,钾盐要从这些水里提炼出来。沿着土质路面向里又开了2小时,到达盐矿已是零点。
已经有近20辆货车赶在我们前面到达了,汽车紧挨着排成一行,明早装货的顺序就是现在停车的顺序。旁边车里只有少数驾驶室里亮着灯,司机在玩手机,现在一路上都有手机信号,很方便。我和刘叔也准备在驾驶室休息,睡前我出去在地面站了几分钟,星空清澈,月亮又圆又大,寒意袭来,立刻又钻进车内。刘叔责备我,说晚上不要乱跑,况且驾驶室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来回开车门,热气就散完了,晚上睡觉会冷。我并不以为然,钻进去睡了,半夜起来撒尿,披了大衣刚出车门就地解决,实在是冷得厉害,撒完尿热量又减少很多。等往车内钻时,我明显感到浑身颤抖,赶快找被子裹紧,仍旧是抖,刘叔赶紧往我这边靠,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一夜无事,清早被汽车发动声吵醒,刘叔已经开车装货了,传送带把成袋的钾肥运到挂车厢内,两个装卸工一刻也不停歇,装完一车立马又装下一车。听刘叔讲,他们两人装一吨3块钱,一车大概装35吨,也就是说他们装一车挣100元,为了多挣钱,他们肯定尽量多装。我下车给他们让烟他们都不理会,把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
等一切整理妥当出发已是上午11点,沿着昨晚的路线返回,天热得极快,不到1点我都热得把棉袄脱去。看了些昨晚黑天未看到的景色,都是一片荒凉。车辆渐多,本以为是元宵节车会少一些,看来团圆这类的字眼是给富足的人准备的,奔波的人记不起日子。
返回90公里时将近下午4点,老板娘给提前做好了牛肉拌面,当然,那是因为刘叔在车上给他们打电话让准备的。刘叔吃饭快,他吃完了我才吃一半,我知道他是为了赶时间早些回去卸货,便把剩下的饭倒进便当盒,到车里又吃了一路。
并未见到野骆驼、黄羊、狐狸等野生动物,也未到达罗布泊西岸,所以见不到楼兰古城和墓地。骑行的旅人还未上路,刘叔曾见过骑行的,一个人,从哈密要去喀什,他一人骑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刘叔赶上他,问他夜行不害怕吗,有狼和狐狸,他从车后座的褡裢里摸出一把镰刀,的确比刀子好使多了。
终于到了,刘叔长舒一口气,我感到整个车都轻松了许多;然而昨天出发时我一路问这问那,好像都激不起他什么兴趣,包括清的天,静的夜,他都无心思欣赏。或许这是因为我们的期盼不同吧,就像艾青所说,一个盼望出发,一个盼望到达。
盼望 (艾青)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
那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
一个盼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