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
除国害太守入狱
受株连党人遭冤
汉桓帝末年,宦官们为非作歹,权势越来越大,他们跟各地的清官名士的矛盾也更加尖锐了。但是,宦官经常得到皇帝的庇护,士大夫官僚们又怎能不遭受打击呢?
事情还得从远处说起。
宛县的富商张汎,跟皇室的后宫沾点亲,又会雕刻一些小玩艺,经常给太监们送礼物,捞到了官职,仗势欺压百姓,十分横暴。【166.5宛有富贾张汎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
南阳郡的功曹岑眨和贼曹张牧,劝太守成晋把张汎逮捕,关入监牢。还没审讯,恰恰碰到大赦,按规定要释放。成晋不理这些,装作不知道,把张汎和他的同伙二百多人一起杀了,然后才申报朝廷。皇帝和宦官们当然恼火。【166.5岑晊与贼曹史张牧劝成瑨收捕汎等,〔賊曹,主盜賊事。〕既而遇赦;瑨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
小太监赵津,家在晋阳,是当地一大祸害。【166.5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
太原太守刘质,命令贼曹王允逮捕他家的恶奴和宾客,哪管什么大赦不大赦,也一起杀了。【166.5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
宦官们看形势不妙,找到太监头子中常侍侯览,请他想办法报仇。侯览当即峻使张汎的妻子向朝廷告状,把南阳和太原的两位太守串在一起,打入监狱,定成死罪。【166.5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瑨、质。帝大怒,征瑨、质,皆下狱。有司承旨,奏瑨、质罪当弃市。】
地方大吏们也不示弱。东部督邮张俭,是当时的名士,主持地方政事的监察考核,侯览和他是同乡。【165.5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
不久,侯览的母亲死了,他护丧回家,为母亲修建了很大的陵墓。张俭毫不客气,揭发侯览胡作非为,但没有结果。他一怒之下,带领部属把侯母的陵墓铲平,又没收侯家的财产,再写报告,可是皇帝将这事搁置下来了。【165.5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
徐宣是“五侯”之一徐璜的侄儿,在下邳当县令,为人残暴。【166.5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
他要礼聘退休太守李暠的女儿作儿媳,遭到拒绝,竟派人打上门去,抢走李暠的女儿,侮辱调戏后,用箭射死了。【166.5尝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
东海相黄浮听到消息,把徐宣全家逮捕拷问。【166.5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
部属劝他小心,他说:“徐宣是国家的害虫,我今天杀他,明天我因此被杀了,也闭得上眼睛!”当即宣布罪状,暴尸示众。太监们又找皇帝哭冤,黄浮因此被关押判刑。【166.5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右校。〔送往右校营罚服苦役〕 】
太尉陈蕃等人,要求桓帝释放几位太守,把太监驱逐出宫;同时坪击皇帝表面信奉佛祖,实际上乱杀好人,大臣们也随声附和。桓帝竟一概置之不理。【166.5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瑨、质、超、浮等罪;帝不悦。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
不久,这几位太守冤死狱中,只有岑晊和张牧得以脱逃,浪迹四方。【166.5帝不纳。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河南郡有个占卜算卦的张成,跟太监们有来往,有时给他们算卦,真还有些灵验,关系混得不错。有一次,张成给自己算了一卦,说今后几年之内,运气不错,最多也是有惊无险,会遇到赦免的,只管放手干大事。他胡作非为,丧尽天良,公然峻使儿子杀人。【166.5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
李膺当时是司隶校尉,主管政法和治安,下令把张成一家抓起来,打算判刑。不料碰上大赦,只有释放。李膺很气愤,偏不信邪,硬是根据张成的罪行,将他推上刑场杀了。【166.5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
这事传到太监们的耳中,他们大为光火,于是唆使张成的徒弟牢修,向皇帝上书:“李膺保护太学里的游说之徒,结交各地的学生,诽谤国事,败坏民风。”【166.5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桓帝异常恼怒,随即签署诏令,逮捕和李膺有关系的人。不管是地方官吏,还是朝中大臣;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文人书生;凡是牵扯上的,一律看作同伙,称之为“党人”。【166.5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
案子转到太尉陈蕃手上,他不予受理,反驳说:“这次下令收捕的,都是国人交口称赞的优秀人物,忧国忧民的忠臣义士,很多还是有名的学者。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也要受到国家优待,何况是他们本人?而且,有关他们的事实很含糊,罪名也说不清楚,如果一起送进大牢,横加‘党人’的黑帽子,恐怕天道难容啊。”他坚决顶住,拒不签字。【166.5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
桓帝眼看据理依法办案行不通,便把李膺关入黄门北寺狱,这是太监们专门设置的私狱。接着,大肆株连,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以及陈寔、范滂等著名人士二百多人,串在一起,诬为“党人”,准备逮捕。闻风逃走的就悬赏捉拿,密探们四出打听,天下士民人心惶惶。【166.5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之徒二百馀人。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
陈寔对范滂说:“我若不进监狱,朋友们就没有主心骨。”于是主动投身大牢。【166.5陈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自往请囚。】
范滂入狱以后,狱吏通知他:“入狱的人都要祭祀皋陶。”【166.5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
范滂说:“皋陶是古代的直臣,他若知道我们无罪受屈,会告诉天帝的;假设我们有罪,祭他又有什么用处?难道忠直的皋陶会包庇罪犯吗?”牢里的人再也不搞祭祀活动了。【166.5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众人由此亦止。】
陈蕃面对黑暗和险恶的现实,又上书力争,有理有据,为“党人”辩白,言辞很激烈。桓帝畏惧他的正气和名声,就另外找个借口,把他的太尉职务免掉了。【166.5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这样一来,宦官的邪气十分嚣张,没人敢出头为“党人”说话。【167.5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
可是,主动投入监狱的人竟络绎不绝。这倒是件怪事!
其实也不怪。因为,此次牵扯到的,都是天下的名人高士和社会贤达,能和这些人绑在一起称“党人”,虽然有生命危险,但也很正义,很光荣。
度辽将军皇甫规,是关西豪杰,平时从未参与“党人”的任何活动,跟名人学者也没有往来,自然牵扯不上。【166.5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
他心里不是滋味,便主动上书皇帝:“我过去推荐了大司农张奂,不也是依附‘党人’吗?我曾经被判罪做苦工,太学生张凤写信替我伸冤,不又是‘党人’在拉拢我吗?我不入监狱,谁入监狱?我应该跟李鹰在一起。”不过,尽管皇甫规那样给自己乱加罪名,桓帝还是了解他,不相信。皇甫规总算没蹲监狱。【166.5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
和李膺的威信相近的,是太仆杜密。当年他做北海丞相,到高密巡视,遇到乡里的小吏郑玄,交谈之下,感到他是个人才,马上提升为郡里的官员,接着又送入太学,后来郑玄成为有名的经学大师。杜密升到太仆,地位很高,和李膺一起,被社会人士称为东汉的第三对“李、杜”。这次也入狱了。【166.5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
“党人”大狱震动了整个社会舆论,牵扯到全国的千家万户,该怎么处理呢?这时刻,一位叫贾彪的名士主动出头了。
贾彪是颍川人,凭借自己的道德学问,享有很高的名声。他当初出任新息县令,百姓贫困,生了婴儿就溺死。他严令禁止,几年之内救活了数千人。百姓感激他,生儿子取名“贾子”,生女孩取名“贾女”。
他看朝廷形势一触即发,不好下台,便对朋友们说:“我若不去洛阳,灾难是没法避免的。”【167.5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
于是连夜赶到京城,找到城门校尉窦武和尚书霍谞,一位是窦皇后的父亲,一位是皇帝身边的要员,他们听了贾彪的意见,先后上书朝廷,说明当前的形势跟秦二世宠用赵高时差不多,应该及时回头。【167.5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窦皇后的父亲〕、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霍谞亦为表请。】
桓帝眼看人心不稳,怕事情越闹越大,没法收场,当即听从岳父大人的建议,派中常侍王甫到监狱去,主持审判“党人”,作出了结。范滂首先受审。他的头上蒙着黑布,手脚钉着木枷,躺在地上。【167.5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
王甫问了半天,一一遭到反驳,最后问他:“你们互相检举,全都承认自己是‘党人’,什么意思?”【167.5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
范滂答道:“孔子不是说过,‘遇到好人好事,要拼命追上;碰到坏人坏事,要像手伸进开水锅一样’。善良人都想得到清白的名声,才互相攀比。邪恶的人不也是抱成一团吗?什么党人不党人,我以为朝廷会分清是非的,岂料竟打成冤案!古人做善事,能得到福气;如今做善事,反而要杀头,真不知从哪里说起!我死之后,请把尸首埋在城外首阳山,对上不负苍天,对下无愧于伯夷、叔齐!”【167.5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
王甫听了,深为感动,当场打开范旁的枷锁,接着又审问李膺。【167.5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李膺在供词里牵扯上了一批宦官子弟,太监们因此很害怕,纷纷要求皇帝选个吉祥日子,把“党人”释放出来。公元167年夏天,更改年号,大赦天下,二百多位“党人”都释放回家。同时,尚书府将这些人登记在案,终身不许录用做官。【167.5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出狱后,拜见霍谞,绝口不提感谢。【167.5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
有人说他不知恩义,范滂说:“当初叔向被囚禁了,奚祁救他出来,叔向并未感谢奚祁。我又感谢霍谞什么呢?”【167.5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
接着回到汝南郡,南阳一带的士大夫,沿途欢迎,车子排成行。好些人替他当警卫,招待宾客。【167.5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
范滂一律劝止:“诸位跟着我,只会增加我的罪名,实在不敢当啊。”他设法摆脱众人,悄悄地赶回老家去了。【167.5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