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站一生,也许十几年或几十年,但一挪窝就栽愣了寿命。人活一辈子,沟沟坎坎地行走着,上坡下坡地挪着步。
上山弯弯腰,回家有柴烧,勤俭持家是祖宗传下来的老理儿,有嚼劲细品,才会体会到,人就是顶天立地的那棵松。
风中抖动,落下一地残枝碎叶也可以是一份恩赐的礼物。我们农村人秋收后会上山搂松树毛,就是果松落下的叶子回家当柴火用。
人老了,就像松树不遮风挡雨但还想法让自己对儿女做点有用的事。我们村有个拾荒老头儿,没有手推车的工具,只是骆背猫着腰两手提搂着一个旧化肥袋子。溜达在道边,山边,水沟边,用混沌的眼神去发现值五分钱,值一毛钱的宝贝疙瘩。什么过往车窗口随手抛出的矿泉水瓶子,桥下没用扔掉的塑料布塑料袋,车件零落的螺丝疙瘩……
现在,收破烂的叫文明词——收废品,有条件的开着三轮车,车顶上按个电动扩音器吆喝着:破烂换钱……男高音一样,一嗓子传三里地。隔村都听得见,收的东西品类多而杂,覆盖面广而大。以前的玻璃气汽瓶改包装成易拉罐,以前瓶子论个收,二分钱一个,现在饮料塑料瓶论斤收,一块五一斤——一切向钱看。
张二爷八十六岁,四世同堂的老人却独爱捡破烂儿这份赚钱活儿。
十年以前,二爷老伴突发脑溢血,从家到县医院四十分钟的功夫,一句话没留,走的匆匆忙忙。二爷连哭都哭不出来,那个傍黑儿还好好的,和他圈鸡鸭鹅的老婆子,最后还和他商量明天去赶集卖土筐土篮呢?怎么就说说腿没劲,血压高点脑瓜门儿疼想躺一会儿,怎么老大,老二,老四三个儿子陪着去一趟医院在回来就变成闭眼的哑巴了呢?
没人和二爷抬杠唠嗑,二爷就更闲不得,一个人一间屋子满眼的白墙旧柜,谁都难熬。二爷不抽烟就好喝几口二锅头,从那以后,二锅头成了二爷的收话桶,酒后话成堆,酒后寂寞碎。
二爷后腰别一把镰刀,右胳肢窝底下夹着旧化肥袋子,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儿媳妇在他身后嘱咐,别上国道啊,就屯子里走走得了,别过晌午饭,捡多捡少要记得饿了就往家来。
孝顺是啥?不是吃香的喝甜的,是儿女的心思把老人的安全和温饱记挂在嘴边和耳根子下。窝头,苞米粥,咸萝卜条在饭桌上,如果和颜悦色的是儿媳妇,那羡慕你,有福气摊上个能养老送终的好儿媳妇。烧鸡,鲍鱼,燕窝不是营养品,冷言冷脸的儿女老人吃啥都是酸臭味。
养儿防老不该夸儿子,应该夸儿媳妇才对。
二爷儿媳妇为老人捡回来的东西,单独空出仓房一角做了收纳间,人家儿媳妇咋说滴,咱也管不住老人这份闲心爱好,干脆顺着老人的意,没病没灾的,就由老人去吧。
二爷长年捡破烂儿,日积月累,收破烂儿的小三轮车主都定点定时,半个月来二爷家一趟。碎塑料布,易拉罐,矿泉水瓶,纸壳箱子,这些是分开算钱的,二爷每次都可以用他两手捡回来的七零八碎的东西,换回一张红色老人头钞票。
真别小瞧了,二爷每天溜达大道当锻炼身体的独爱。几年下来,长孙娶孙媳妇的婚礼现场,当对二爷改口喊爷爷的孙媳妇面,二爷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本,上面是五千块活期存款。孙媳妇怎么敢收,孙子说啥也不要,可二爷发火了,“拿着,爷没有大能耐,可爷不穷,大孙子结婚,爷早就准备了这个存折,趁爷能动弹的时候,爷得为老张家后人出点力……”一翻话说完,二爷儿子,儿媳妇,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转眼,二爷当了太爷爷了,他不伸手抱重孙子,二爷有自个儿的说法“老了,手没谱,摸摸小嫩手,能用眼睛看看就是自个儿的造化喽,太爷要是不死啊,说不准还能给俺重孙儿捡回一笔学费钱呢……”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马牛,可多少个二爷血浓于水的情深,都用自己不同方式来表达出祖辈刻在骨子里的那丝丝缕缕的情债呀!
二爷,不是爱钱,是爱生活。希望二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溜大道满袋而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