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而动
——评高常亮的《竹篙诗选》
一位朋友评论我的诗集的时候,刻意比照了首尾两首,并据此写道:“从中窥见了十年以后的老镜”。
今天和淮南六安的诗人朋友会面,一个故交提到我诗集封面的一行字:十年后,我仍在场。他说:“你做到了。”
没意识到一些东西能放在别人心里这么久,而且预言成真原来这么神奇。像是昨天承诺了什么,今天兑现了,不光别人以为了不起,自个儿也诧异了。
我也比照了《竹篙诗选》的首尾两首。第一首《爱的根系》:“有多沉的爱殇 就有多重的/骨灰 面对生死之爱/我只能尽力阻止泪水”。最后一首《一场雪》:“我多么希望一场大雪的覆盖 把我/冷却成南山的一块石头 倒也/落得个六根清净”。一首直面死亡,一首在心里默默抵达死亡。“死亡”这一意象,如同“爱情、乡愁”等意象一样,是扎根在诗人内心,永不毁灭的形象。竹篙在诗作里一再书写的关于死亡的话题,说到底,还是他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简单朴素的愿望。他从不忌讳死。他一直在死亡的暗色中挣扎,那是因为他在努力地呈现他对于这个俗世无比的热爱。
竹篙的诗歌多处写到他对爱情的忠贞,这种忠贞因为苛刻,甚至显得压抑:“我胸腔沉陷的部分 至今/一直为你空着”。有时也透露出孩子气:“一棵开星星紫花的苦楝是我的妻子/那些细碎花儿戴在她的头上就像满天星辰/我愿攀上黑夜的山脊摘下几颗 犹如/摘下我今生的幸福”。
优秀的诗歌作品,经常表现的主题和用来表现的方式都是沉重的。我的理解是:因为沉重,才能唤醒。比如艾青的那一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在竹篙的作品里,也不乏这样厚重的句子:“他的一声重锤/就能把我体内骨子里的铁锈/震落一地”。
竹篙对诗歌创作的驾驭已经升华到一个明显的高度,他能够从容地运用诗歌的技巧,语言多变,句子炼达,节奏趋于平缓。一首《织海的人》,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当渔网和渔船沉入海底/织海的人/才具备海的颜色”。诡异的诗坛,难得还有这样的好诗。
通读整部作品,我确认:竹篙是一位坚定而正统的诗人;他绝不沉沦,也绝不逐流;他所做的,是对诗性原理的维护,有时还是维修。读着读着,我就越发激动。
他纪念亡妻:“一张照片 却代替了你/简短的一生 代替了/你对尘世的交代”。生而苦短,情至于此,感人至深啊!在这样立体的句子里,我看到、听到一个沧桑的男人,向着一张照片倾诉内心,不由得落泪了。
这就是情到深处便为诗。
他写母亲,字里行间的情感更是纯粹到极致:“今天我们唱歌/为地下的或即将死去的母亲送去欢乐/为母亲生长的白发/送去鲜花和祝福”。
竹篙的诗歌并不是全部表达儿女柔肠。像汤养宗《一个人大摆筵席》这样荡气回肠的作品,竹篙也能写出来:“不久 我会呼出一个朝代/我做皇帝 孑立巉岩/用一支长箫 统治江山和美人”。何其壮哉!
诗人的心脏还是孤寂为好,不用去尝试适应和融入这个世界的喧嚣,否则,你只能以失去自我为代价。从作品里看,竹篙始终守着这份孤寂,每一个字都是向心而动,拒绝着美好世界的媚俗般的诱惑:“在淮河三湾的一处 我们看到了淮水西流/看到了谷壁裸露的层层页岩 却没有/见到一只失踪的山羊 或/重逢一个故人”。
在《竹篙诗选》这本诗集里,我意外读到六年前给竹篙写的一篇评论《试谈竹篙诗歌的“气”与“节”》。关于这篇评论里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模糊了,重读,却真实发现这些年间,竹篙在创作上踏出的一步步痕迹。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所谓纯粹,竹篙就可划归一个纯粹的诗人。我把他的创作形容为“向心而动”,是因为他的作品都是发乎于心;而我说他纯粹,是因为他在创作上很少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
读竹篙,我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我愿意读。
2017/12/23/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