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大树抽芽儿仿佛都比平时早了一些，我的心欢喜雀跃，每天都要在日历牌上划一个绽放的笑脸，还特意在脸庞上点两个小点，就像你笑起来脸上的小梨涡儿。你说五一之后，就回来了，还用QQ列了一串长长的清单发给我，说要和我一件件地去实现。
后来，每次看王宝强的《泰囧》，看到他在飞机上拿出那个长长的愿望清单，我的鼻子就总是酸涩得要命。如今，20年过去了，QQ早已经无法登录，可我却依然无法忘记你。
1
那天临上飞机前，你给我发了短信，“接我，给你惊喜”。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儿：“飞机可能会晚点，不用太早来”。你说不用我太早去，可我那颗想见你的心，怎么能按耐得住呢？
我刚买了新车，你喜欢的牌子，北京现代索纳塔。你说，副驾驶的位置一定要给你留着，我答应了，从4S店提车回来，我就没让任何人坐在副驾驶上过，我知道，那个位置只属于你。
我要开着它，去接你。
我把车子擦得锃亮，都能倒映出我笑得像个小傻子一样的脸。天刚傍晚，我便出门了，因为你说九点半就到，我甚至想去买一束花，但是你说我刚买车要省钱，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的。
那一天的心情真好，脑子里总是想象着你下了飞机，飞奔到我怀里的情景，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在机场大庭广众之下就给你一个吻，只要想想，就觉得我的心快要扑通、扑通跳出胸膛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底隐约有些发慌，我还在心里自嘲，怎么还怕见你了？
我盯着出站口，耳边车辆的喧嚣，熙攘的人群，见到亲人的喜悦，并没有因天气渐暗而有所改变。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不觉间，我的指尖微凉，手里的诺基亚5210，被我紧紧攥着，那是当年新上市的手机，你说你很喜欢那个蝴蝶按键，所以我买了两部，想要送你一部。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慌到达了顶点，手不自觉地有点抖，玩着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却怎么也玩不下去，想回车里坐会儿，又怕错过了第一时间见到你。
夜里九点半，五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我想着，幸好给你也准备了外套。我抱着衣服，紧盯着出口的“国内到达”四个字，望眼欲穿。旁边接站的人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询问航班是否延误。
那个时候网络还不是很发达，我们都在焦急的等待。那天的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延误航班，除非，有事情发生。在看到机场人员面如死灰的表情时，我知道，肯定出事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那次事故，机上的所有乘客、机组人员全部罹难，无一生还。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也永远不会知道，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了。我设想过无数种我们见面的情形，却唯独没有这一种，你才只有23岁，就这样悄悄路过了人间。
2.
看到你的母亲红姨时，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多次了，在医院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探望，各级领导、各路记者，红姨拒绝说出只字片语，喃喃自语的只有，我要等欢欢回来。欢欢是你的名字，你总说自已是欢快的小鹿，每次都把我撞得心乱跳。
那个时候只要一打开网络，扑天盖地都是关于事故的各种报道，不想接受事实都不行，叔叔也好像一夜间头发都白了许多。
而我脑海里，鱼贯而入的都是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你人在北京，总挂在嘴边的却是这里。我们一起去樱花园看樱花，去海边捡贝壳，你这个海边长大的姑娘，总是会发现那些格外斑斓的贝壳，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是和我最好的记忆。你还一有空，就陪着我去坐二元的公交大巴，在第二层的第一排，我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只是，我们再也没有未来了，对吗？
你走之后，我每次去看红姨，她都会哭。后来叔叔就把我拒之门外了，他说女儿不在了，我们之间没关系了。是的，没关系了。你不在了，我跟他们之间没关系了。
从前，你总是说要把我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你父母认识。你还说，你的父亲很挑剔，就只有这么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怕我入不了他们的眼。我只是一个外地人，在这个城市连房子都没有。所以，你总是给我捯饬得很精神，你说，只要有颗爱你的心就足够了。
那段时间，我没怎么哭，我甚至照常上班，我害怕时间静止下去，只要停下来，我脑海里就全是你。
我好几次想去那个海边看看，但最终没去，因为，我不敢。我也很久没有再开车了，因为副驾驶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时间过了数月，空难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一切按步就班，网上也已经鲜少有那次事故的新闻了，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定格在了那个春天。
你总是跟我说，你家有一个大的庭院，父亲总是喜欢种满花花草草，而那一年，我看到了你家庭院里一片荒芜。
我去你家的时候，就看见红姨抱着你的相片靠窗坐着，眼框深陷，仿佛枯骨将至，叔叔紧张的守着，头发几乎全白了。听叔叔说，红姨办了内退，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不再哭了，又或者，眼泪早就哭干了。
从那以后，我每周都会去看红姨，直到叔叔又对我发火，让我离开你们家，我知道，是时候了。
我对红姨说：“欢欢虽然不在了，但我会代她好好孝顺你们的”，看着我半膝跪地对着她说话，她终于转头看看我，我能看到她红肿混沌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清明，然后暗淡下去，抛下一句话：欢欢已经不在了。
“红姨，请你相信我，欢欢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在”，我对红姨说。
红姨抬手拂了拂我的脸庞，轻声跟我说：“你这是何苦呢，孩子？欢欢已经不在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妈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走了，我爸爸又娶了别人，我也没有家了，我希望有个家”，这是我的心里话。
叔叔在我旁边怔了很久，没有做声。
我很庆幸当时自已这个决定，这20年来，红姨有好几次身体紧急情况，都是我陪在身边，我想，只有这样，你在另一个世界，才会安心的。
3.
随着事故调查结果出炉，我们给你立了衣冠冢，因为无法找到你的遗体，甚至连一点遗物都没有。这让我一度怀疑，你可能并不在那架飞机上，你只是去了另一个平行时空，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又会遇见了。
近几年来，红姨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身子骨越发硬朗了，也常常有笑容在脸上。当然，她还越来越热衷于给我介绍对象，甚至为了能给我牵线搭桥，还去学会了跳广场舞。
有一次，红姨托人介绍了一个女孩，跟你真的挺像，也那么爱笑，总像小燕子一样围在我的身旁。
红姨说，已经过去20年了，你肯定也是希望我能找到另一半的。可我每次在墓前，跟你聊起来这些时，我就想，你心里定是不愿的吧。每每抱着那个女孩，我的心里满满当当却都是你，我想，这对那个女孩很不公平。
我最终还是婉拒了她，红姨气得还骂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个大孙子，我没有回答。或许这辈子，我只守着你就够了。
在你走后的那一年，我在单位转正了，三年后，我买了房子，跟红姨一个小区。如今，我早已经是单位的骨干了，日子过得很简单。
那辆买给你的车，已经过了报废的年限，一直没舍得处理，就停在地下车库里，只是副驾驶，这辈子都等不来你坐一次了。
你给我写的信，我都留着，那部没开封的手机，一直放在盒子里。每月去墓地和你说说话，已经成为了我这些年雷打不动的习惯了。
只是，我再也不敢坐飞机，去外地出差，都是坐火车，单位的领导也很体谅我。而且，现在高铁那么发达，速度真的很快。
我常常想，如果那一天，你不是着急回来见我，还全价买的五一假期最后一班飞机票，是不是我们现在已经结婚生娃了，可是，人生哪有如果呀。
都说时间治愈一切，或许吧，如果不看你的照片，都模糊了你在我心里的身影，只是午夜梦回，在我床前徘徊的女孩，一定是你。我想着，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一辈子，你路过人间，我来替你活着。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或许我们都知道，生死是人之常情，无常和意外没有人能够预料哪个先来。做为朋友，我们总是会劝他，要放过自已，学会往前看，他却总是说，这是他自已的选择，乐此不疲。
我们没办法去判定别人的人生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是值得还是不值得。20年，7200多天，每一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终是让我相信，这人间真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爱。女孩走了20年，他替她照顾了她父母20年。
又或许，真爱真的会超越时间和空间，让我们都珍惜身边陪着自己的那个人吧，愿每一个人都能幸福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