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是艰难的,已近不惑之年的我,直到最近几年家庭、生活、工作都步入一个相对安逸而稳定的状态后,才会在喧嚣的世俗纷争中留出一点时间去慢慢回忆,品味丝蔓一样的旧事,有甜蜜的、苦涩的、也有刻骨铭心的,信手拈来,恍如翻开了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或莞尔、或酸楚、或羞愧,都包含了许多成年后自省的成分在内,单单提到老家的寿儿,缘于他于我来说,总有一种特殊的印象,感觉怪怪的,又说不出原因来......
童年时的我,看到寿儿是欲趋又之,又很难说出那种感觉。寿儿全家在村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家庭,全家六口人,除寿儿和他父亲外都是弱智呆傻人员。他父亲满红叔是孤儿,与我家算是本家,从小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有着一副好身板,那年头是种田的好把式,三十岁娶了逃荒到我村的桂花婶为妻,桂花婶用当时村里人的话说是脑筋不够用(现在讲就是弱智),不会收拾家务,不管怎么说算是组建了一个家庭。好在有勤快精明的满红叔,这个家才在那个困难的年代里坚持了下来。但让村里人不解的是,满红叔与桂花婶先后生下了三个孩子都是弱智,到了寿儿生下来时,却是一个既健康又聪明的孩子,三岁时就能认识几十个汉字,这在村里同龄的小孩中都是罕见的。为了让寿儿健康成长,村民都极力鼓励满红叔尽快把寿儿与他的三个哥哥分开,早点送寿儿到学校上学。可那样的家庭条件,寿儿也只上到小学四年级就绰学了。
儿时的记忆中,那时寿儿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当我们还在无忧无虑地体会童年的乐趣时,寿儿稚嫩的肩膀早已承担起了家里的重任。可我们却把他作为调侃的对象。“憨寿儿,十四岁,不上学,修地球,大了找不下新媳妇。”说这些,我们也只能离他远远地喊着,身怕他抓住我们。其实每次,寿儿只是愤怒地对视一遍后,一个人无奈地上地去了。
满红叔和寿儿一出家门,他家门口就成了我们儿童嬉戏的乐园。因为寿儿呆傻弱智的二哥经常赤裸着身体蹲在院门口,满红叔和寿儿刚给他穿上的衣服,一会就被他撕碎了,一丝不挂。那时我们一般大小的孩子们,经常用丢石子、吐口水等方式挑逗他,激怒他,然后在被他追打,且乐此不彼,成为我们儿童时代富于刺激性的项目之一。这就是小孩子的乐趣,就象过年放爆竹,既喜欢又害怕便是它吸引人的地方。
可有一次,当我们正挑逗寿儿二哥时,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里提前回来了,就在我们身后垂手可及的地方,跑是来不及了,惊恐的我们看着涨红着一张愤怒的脸,等着他那双粗糙的手掌向我们扫来,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出乎我们的意料,他瞪了一眼,搀扶着他二哥回去了。
那时我们怕寿儿的原因是因为他不象他的哥哥们,他还算智力正常的人,当时的寿儿很少有那份属于该年龄段的乐趣,可是真的到了寿儿也变得呆傻时,我们没有一丝意外,好象那是应该发生的。
童年的快乐时光总是如流水般。转眼上了初中,学业的压力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寿儿的命运。上初中的第一个寒假,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寿儿的母亲与他的两个呆傻哥哥相继患病死去,这给本来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村干部纷纷组织村民送衣送物献爱心,因为是本家,母亲早就把准备好的旧衣物带我去寿儿家送去。狭窄的院内,穿过一道黑暗的走廊,我第一次走进了寿儿的家。两间窑洞,除了一扇千疮百孔的木板门外,没有窗户、没有灯光,屋内漆黑一片,乌黑的被褥乱堆在里间的土炕上,墙角处坐着比寿儿大一岁的呆傻姐姐。我们去的时候,满红叔正准备做饭,寿儿到山上砍柴去了。瞒红叔看到母亲,神情局促,不知道该怎么招呼,母亲安慰了两句,放下衣物顺便留下了十元钱就离开了。
过了两天,寿儿来我家,可能是满红叔交代的,让他来看能不能帮忙干点活,因辍学多年在家的寿儿已经出落成一个健壮的青年了。看到我他腼腆地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而我始终对他友好不起来,更多的是嘲讽、冷漠。也许是因为他的家庭、抑或他的憨样。正是我的抵触,他很少来我家,尽管他父亲一个劲地催他。
在他卑微的意识中,始终是别人轻视、淡漠的目光,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即便是正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一个出身在那种家庭的人。在他17岁那年,他的父亲与他三哥也患病去世了,孤苦伶仃的他,不知该怎样面对以后的日子。在他最潦倒和窘迫的时候,还是村民的馈赠、施舍,让他勉强地度过了那个最寒冷的冬天。
冬天过去了,18岁的寿儿已长大成人了,但智力上的残缺让寿儿下一步的何处何从成了村干部优先考虑的事项。但我们一般大小的孩子们仍把他作为调侃的对象,让他学狗爬,学牛叫,往他脸上画花脸等乐此不疲,挑逗、激怒到他生气时,我们在被他追赶中体验一种孩童的乐趣。
夏天,村西头的白马河是我们的另一个乐园。耍水、游泳玩乐了,总有人会想出鬼点子,把寿儿引诱到河岸边,几个小伙伴们把寿儿全身脱光,不顾他的反抗抬起他扔到2米深的河中央,看着水中挣扎着的寿儿,伴随着嘻嘻哈哈的指点和嘈杂的现场评论,不约而同地等待着奇怪事情的发生。
人往往就是这样,去欣赏一场亲自导演和参与的近在咫尺的恶作剧要比花2毛钱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来得更加舒服而实惠,藏在人性深处深处阴暗心理也能得到极大的释放和满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寿儿的生命没象他的父母兄弟那样过早地凋零,反而更加顽强地生存着。有一段时间,寿儿一个人跑到了石家庄,在大街上乞讨捡拾,常受到本地资历深的乞讨人员的欺负。一次,为争还差点被人打断腿。大概呆了一个多月后,寿儿在一名老乡的资助下,被送回了村里。后来听母亲说,寿儿被村中一孤寡老人收养,现在有了固定的住处,村里面也为他申请了“五保”,生活不再受嗟来之食,精神面貌也比以前强多了,遇到农忙季节寿儿是绝对的主力。
前段时间,老家的村长给在电视台工作的妻子突然打来电话,说是寿儿失踪了,希望在电视台播放寻人启事。妻子不敢怠慢,当天就在台里发出了启事。上周听母亲说,寿儿已经回到村里了,据说是在外面当了几天劳力,右腿从二楼上摔下来摔伤了……真是多灾多难的寿儿,算到现在,寿儿已经快五十岁了吧。
随着外出上学、参加工作,结婚成家,我渐渐地远离了家乡,但每每万籁俱静,凝视着那满天星斗和一轮皎月去捕捉可以燎原的灵感时,眼前总会浮现出童年生活的影子,从而勾起对憨寿儿的一种歉疚和说不清楚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