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1092年),57岁的苏轼到扬州上任,致力于解决各种疑难杂症,其中最难办的一件事,就是整顿漕运。扬州是漕运重镇,漕运是宋朝的经济命脉,但漕运制度这时候已经败坏得不成样子了。
简单讲,漕运的首要功能就是把南方的粮食通过水路运到京城。
北宋定都汴京,今天的开封。开封的周边一马平川,缺少山河险阻,并不是个适合定都的地方,所以为了拱卫京城,就必须屯住重兵。
这种安排,叫作"以兵为险",用驻军代替山河险阻,京城本来人口就多,再加上周边驻军,每天要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惊人的数量。本地的产量远远供不应求,所以必须南粮北调。
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各种统筹协调、分工合作。这也就意味着,漕运的良性运转其实很难维持。
苏轼比照30年间的漕运数据,发现现在不但每年运粮总量大不如前,损耗还增加了好几倍。问题出现在哪儿呢?不怪天灾,全怪人祸。
苏轼把自己的改革意见写成奏折,题目叫《论纲梢欠折利害状》。"纲梢"就是运粮食的船夫,"欠折"就是损耗。
奏章的开篇,苏轼首先援引古人的先例来谈自己的改革精神,说唐代宗时期,理财专家刘晏负责漕运事务,开始在扬州造船,每只船可以载粮一千石,每十艘船作为一个单位,叫作一纲,派军将押运。
刘晏每造一只船要花掉1000贯钱,其实造船的实际成本还不到500贯。有人批评刘晏乱花冤枉钱,刘晏的回答是:"治理大国不能用小道,凡是开创性的做法都要有长远考虑才行。既然搞了造船厂,管理人员有很多,财物就必须打足余量,要足够养活这么多人。工作人员的收益好,官府要做的事情才能做得好。"
刘晏的指导方针,原话是"大国不可以小道理","理"是"治理"的意思,这也是苏轼的指导方针。
今天我们很容易理解,量变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产生质变,适用于小型组织的管理方法并不适合大型组织。
具体来说,持家的正确方法并不是治国的正确方法。我们不该小看这句话,因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就没能想到这一层,把持家和治国等量齐观,结果直到今天,斯密式的自由市场和守夜人政府在世界上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
苏轼继续讲:刘晏就这样修了10所造船厂,每个造船厂设置一名负责人。没几年的功夫,这10位领导就都很富裕了。50多年间,造船厂没有破败,运粮工作也都完成得很好。
后来来了一位吴尧卿大人,严格执行成本核算,实花多少钱就批给多少钱。结果呢,10位造船厂的领导很快就变穷了,造船厂也破败了,运粮自然也跟不上了,不久之后就爆发了黄巢之乱。
表面上看的话,很容易理解,10位造船厂领导都是贪官,刘晏是他们的保护伞,放任他们把国家财富中饱私囊。吴尧卿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是打击贪污腐败的英雄。
但如果只以成败论英雄的话,苏轼算了这样一笔账:刘晏造一只船花费1000贯,其中只有500贯真正花在造船上,另外500贯是默许给管理层的不当得利。
刘晏一年运粮40万石,用船400只。一只船用5年报废,那么每年需要造80只船。每造一只船需要浪费500贯的话,每年共计浪费4万贯。
于是我们可以知道,吴尧卿打击贪污腐败,严格审计造船开销,每年只不过能为国家节约4万贯,这点钱和船厂破败、漕运不畅的损失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苏轼的结论,原话掷地有声,又浅显直白,:"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计,未尝不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人也。国家财用大事,安危所出,愿常不与寒陋小人谋之,则可以经久不败矣。"
北宋的漕运,在苏轼看来也存在同类的问题。首先,负责漕运的人,包括船工和押运人员,收入并不算高,还要自掏腰包赔偿损耗,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创收的办法:既然要跟船走一趟,不如带一点私货沿途贩卖,就算自己不带货的话,也可以搭载商人,顺道帮商人运货。
从道理上讲,这属于公器私用,也可以说是走私,当然不对。但在宋神宗熙宁时代以前,朝廷一度很想得开,认可了这样的做法。
等到宋神宗元丰安,朝廷的改革事业发展到了漕运领域,为了多创收,派出税务稽查干部严查私货,查到了就会要求当事人补缴税款。
这项政策,在苏轼到扬州做市长的时候还在执行着。苏轼又算了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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