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从青楼嫁入东宫的侧妃。
一夜之间,长安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统统把香案上供奉了几百年的祖师爷换成了我。
毕竟我们神州大地从不养闲神,远古传说哪里比得上我这只真正飞上枝头的金凤凰。
我将太子送到了那至尊高位上,他问我愿不愿意做高台,我摇摇头,那后位高的让人心慌,我怕摔下来。
(1)
我觉得当朝太子许良叶好像有个那个什么大病,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不然怎么会娶我。
我叫小九,还是妓院老板给我取的名字,他说我今年十七岁,无爹无娘,除了接客还要干一切杂活。
我点头道了谢,用了从未用过的发膏洗了头,沐浴过后换了衣裳,老板说今日有个人要来,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在我等了两个时辰以后,一个白衣男子踹开了门,老板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多钱。”
我抬了抬手指着我,那种神情就像买街边的阿猫阿狗一样,我心里不爽,但也不敢声张。
“二十两。”
老板比了个手势,说实话,二十两真心不贵,随随便便一个长的还不错的女人最低也要二十两。
“十两!”
我和老板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真是一点缓冲都没有,那街道旁的小商小贩都不敢这么砍价啊。
老板陪着笑说太低了,市面上好看点的姑娘都是这个价格。
许良叶说我丑,不值这个价。
他俩拉拉扯扯推来推去半响,桌上的茶都放凉了,这才定了最终价格。
“十二两,不能再多了。”
白衣男子打开手中的折扇,赫然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大字,我真要笑出来,这样的词和他还真是不相配。
应该用无良奸商、无耻之徒、唯利是图、扣扣搜搜这样的词来配他才好。
老板拿着那一点点碎银,别提有多憋屈了,背过人还偷偷抹了抹眼泪,临走时他顶着那双泪眼祝我珍重。
“知道我是谁吗?”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他突然停住问我,我因身体惯性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是谁?我当然能猜出,只有皇室的人,才配得上凤凰锦做衣裳内衬的、用金龙绢做扇子。
他腰间的香囊做工精美,上面的图案绣法已经失传,这一番思索下来就十分清晰明了了。
他就是当今太子,他那香囊是出自先皇后之手,先皇后死后,这样独创的绣法也失传了。
可这些东西,我不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道理到哪里都适用。
“我不知道。”
我毕恭毕敬的回答,尽量不露出一点马脚,他轻哼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我有眼无珠。
他随即伏下身来,在我耳边用一种及其温润的嗓音说他是当朝太子许良叶。
“现在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领着我去到一家面馆吃饭,街角路旁几文钱一大碗的清水面,一点油水都没有的那种。
(2)
“叫什么。”
许良叶给自己买了大鸡腿,啃到中途才想起来还不知道我名字。
“小九,老板就是这么叫我的。”
我正在暴风吸入,被他这么一问,呛的喘不过气来,许良叶也没搭理。
等我停住咳嗽,许良叶才轻飘飘哦了一声,继续啃鸡腿,顺带说了句我这名字不像个人名。
我觉得也对,谁家给人起名叫小二小三小八小九的,许良叶又说他家的小公猫就叫小八,说不定是我兄长。
“洛风铃,你的新名字,喜欢吗?”
我抬了抬头,头顶挂着的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我觉得这名字起的也太随意了些。
许良叶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他问我吃饱了没,我说没有,他问我还想吃什么,我说大鸡腿酱肘子红烧肉,然后他给我买了两个大馒头。
“这个管饱,吃这个。”
他在前面健步如飞,我拿着馒头摇摇晃晃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啃一口再喝口水。
“你近日吃不得带油水的,不知道吗,还委屈呢。”
我眸子一顿,我觉得这人还挺贴心,现在看来这个太子也不完完全全是个草包。
知道的还挺多,要小心了,千万不能被他抓到把柄。
“我要娶你。”
之前被面呛住,现在又被馒头噎住,许良叶两次都没反应,这个太子还真就像传闻里一样不近人情。
如果我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女子,必定要把他的头拧下来当蹴鞠踢个十万八千里才罢休。
“我真的要娶你。”
见我不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要娶就娶吧,我无所谓。
“你倒是不惊讶。”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无论他有多窝囊,也比现在的我强,别说嫁给他了,就算是他要抹我脖子,我也只能乖乖把头颅送上去。
我们到达府邸已经是半夜了,他将我从马背上抱下来,轻手轻脚的从墙角的歪脖子树上翻进了院子。
他谨慎的有点过分,不过谨慎点也好,说不定暗夜之中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在看着。
太子府比我想象中要寒酸一点,没有话本里描述的那么奢侈。
“把衣服脱了。”
我一惊,初次见面就这样坦诚相待真的好嘛!我可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脱衣服。”
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的语气比之前冷了点,我不敢招惹他,怪怪脱了衣服。
“嘶~”
肩膀处一片血红,伤口和衣服都快融为一体了,他叹了口气,拿出了旁边的药箱。
“太疼的话,咬甘蔗,甜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开始,他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将烧红的匕首插进了我肩膀的伤口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我才再次睁开眼,这才发现躺在许良叶的怀里,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像是哄小孩睡觉那样。
我看着盘中的断掉的箭头,长舒一口气。
“风铃,你很棒,你挺过来了。”
(3)
侍女阿柴晌午的时候才来。
“太子吩咐了,让我们晌午来,不要打扰您睡觉。”
她将食盒一个接着一个放好,一眼望去又一点油水都没。
阿柴看着面前清汤寡水的东西,想要为太子辩解,我摇头示意她闭嘴,我说我知道太子的良苦用心,她才没继续问。
按理说,像我目前这样身份的女子,能到太子府给他端洗脚水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可他非要娶我,为此去皇帝那儿跪了三天三夜,贵妃娘娘在皇帝耳旁吹了好久的枕边风,没想到竟真的奏效,应了这个废柴太子。
一个月后,屋内烛火摇曳,很难想象吧,我有点想笑,堂堂太子纳妾,竟和普通官宦人家没有什么不同。
这场婚礼办的格外草率,因为我这烟花柳巷的身份,所以一切从简,再说了,只是个太子奉仪,太子纳的妾里面位分最低的。
要那么大的排场也没用。
阿柴总是旁敲侧击的打听我许多事,问我到底是何身份,从什么地方来,我摊摊手如实回答,我真就是一个废物,从妓院来,她问我八百遍我都是这样的回答,后来阿柴就不再问了。
我觉得无聊,就开始数羊,当我数到第八百五十六只羊的时候,门打开了,没有等来新婚的夫君,倒是等来了提刀的侍卫。
“区区一个奉仪,也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说罢就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一时情急给了他一巴掌。
九王爷怒了,扬起手就要打我,太子在这时赶来,替我挨了一下,九王爷搜查半天也没搜出个所以然来,又失了颜面,愤愤的走了。
太子身穿喜服踏着月光而来,温柔的不像话。
“是不是觉得我这太子太过窝囊?”
我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没长脑子的人,哪里有完完全全百分百的蠢货。。
他唇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瘫坐在椅子上,我这才发现他是受了伤。
“有毒。”
这毒药虽不致死,但是疼啊,玩命的疼,所有的止疼药都止不住的那种疼。
他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牙齿发颤,就那样蜷缩在床榻上,整整一夜一点哀嚎声都没有。
(4)
“走吧,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第二日一早,贵妃娘娘就要见我。
他说怕我以后跑错地方丢人,就把路过的宫殿挨个给我介绍,这一路上,我已经将整个皇城记了个七七八八。
刚到絮华宫门外,就见几个婢女捂着脸跑出来,那脸上的巴掌印分外惹人注目的很。
我准备询问,太子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乱说话。
我们见到贵妃的时候,她倚靠在椅子上,见到我俩来请安,才微微抬了眼。
“碍眼的东西,去门外跪着吧。”
那两个小宫女就又老老实实退了出去,跪在只要有宫人路过就会瞧见的过道。
“你就是太子跪了三天三夜都要纳的奉仪?”
她问这话的时候极其傲慢,我回答她问题的时候却胆战心惊不敢怠慢。
贵妃翻了个白眼,抿了口茶,嘲讽我长的不过如此。
我说贵妃娘娘长得好长得美长得国色天香人畜无害。
夏日蚊虫繁多,贵妃就是被这事儿气的不轻,我给了她一包熏香,示意她可以试试。
“这都是民间的方子,用的是廉价的马鞭草和生姜,宫里见不到的,驱蚊效果但是不错的。”
贵妃冷哼一声,估计是觉得这样低贱的物品配不上她的身份,又想真的试试,就派身边的下人收了。
“娘娘这花开的真好,我想讨要一盆,不知道可不可以。”
贵妃又讽刺我没有见过世面,把花送给了我,许是觉得太过无聊,就草草打发了我俩,
回到府内,我找了纸笔,开始画皇宫,就在这时许良叶破门而入,问我到底是谁。
“那样平常的东西,穷苦百姓谁不知道,那凌霄花本身就是招惹害虫的,她也真是蠢。”
太子被我怼的哑口无言,在看到我的画作时,满意的点点头。
“有些东西记在脑子里就行,免得日后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5)
贵妃想要见我,是意料之中,九王爷堵我,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个男人又不爱你,还不如跟我混。”
说这话的是九王爷,他随手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想要别在我耳后,我吓得连连后退。
“你有胆量,我欣赏你这样的性格。”
我满脸疑惑?这人是吞了蒙汗药还是怎么,我一个无权无势没有脑子的太子奉仪,也入得了他的法眼吗?
更何况我还打了他一巴掌,这人是受虐狂吗?
“他娶你只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赵国公府的嫡女赵芊芊。”
其实我想说,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个废材太子愿意喜欢就喜欢谁,与我无关。
“事成的话,我封你为妃,或者给你中宫皇后之位。”
我无语,我只是简简单单的去贵妃府里教他们做熏香而已,怎么就把我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了。
“九弟,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助我解了困,我在心里偷偷嘀咕,他不会觉得我要和那个九王爷站一起和他对着干吧。
太子毫不避讳的对我说他的太子妃位和以后的中宫皇后之位都是赵芊芊的。
我说哦,那又怎样,每个月五百两银子,还有太子侧妃的头衔,别说拆散他们,给他们端洗脚水都可以。
太子说我孺子不可教也。
我说他俗不可耐,爱情又不能当饭吃,谁在乎那玩意儿。
许良叶急了,罚我两个月不能出院子,还给了我一本菜谱让我做做饭,两个月后他要检查。
阿柴总是大惊小怪,每天给我传一些新消息,无非都是一些太子和赵芊芊的八卦,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还在说。
“你真像个来太子府混吃混喝的。”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感觉我一点也不喜欢太子,我没否认,我确实不喜欢。
当我以为许良叶和赵芊芊云里雾里颠暖倒凤的时候,他在密谋一件大事。
当所有人以为我在院子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时候,我过得比谁都自在,顺带做了个烟花爆竹玩。
太子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学成的时候,他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欣慰的笑笑,夸我孺子可教。
他随手甩给我一副软甲,说是宫里赏的,他觉得丑不喜欢,让我试试,发现和我的身材小一圈儿,这尺寸是按照赵芊芊的身材定制的吧。
“有点小了。”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提醒我该减肥了,我捏了捏腰部的赘肉,默默叹了口气,确实胖了些。
他当即下令,不许给我吃肉,在我吃了整整两个月的水煮白菜以后,我的菜谱又换成了酸黄瓜。
(6)
不仅如此,他还用我试毒,最致命的毒药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制作方法,这句话在太子的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
他会把毒下在任何不为我知的地方,给我梳头的时候他下毒,请我吃饭的时候他下毒,就连我从树下经过也要在树叶上撒点毒。
“我们学个其它的不行吗?”
“骑马、射箭、长矛、短弓你会什么。”
我不说话了,因为我确实都不会,话语间他又给我下了毒,他打了个喷嚏,毒顺着唾沫星子就到了我的脸上。
他研制出来的毒都很奇怪,奇痒无比、狂笑不止、泣涕涟涟都是他的杰作。
不过我聪明,学东西也快,半个月不到就把他的套路一一摸清了,外人看来只觉得这是我们的闺房情趣,实际上这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儿。
没几天我做饭很厉害的事情也被贵妃娘娘知道了,她有让我去做饭给她吃。
我不假思索的应允下来,贵妃娘娘连连称绝,让我常常给她做菜吃,甚至还要留我在宫里过夜,这些都被我婉拒了,她也没再强求。
这一次没遇见九王爷,倒是遇见了传闻中的赵芊芊。
赵芊芊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并给了我一巴掌。
我觉得她和许良叶真是绝配,都这么喜欢打人,昨天我往太子的饭里下药,他踹了我屁股,还踹了两脚。
“太子爱的是我。”
“太子妃位和以后皇后的位置,都是我的。”
拜托,这件事情天下人皆知好吧,用不着来我这儿抖机灵,我叹了口气,拜托,我是真的没心情和她争那些。
赵芊芊举起手又准备打我的时候,太子来了,按照民间话本里的套路,赵芊芊必定会摔倒,必定会嫁祸到我身上,许良叶必定会骂我。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许良叶搂着赵芊芊对我笑。
罢了罢了,我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们,我还想回家啃我的大酱肘子烧鸡烧鹅大闸蟹呢。
(7)
对于我把太子撇下自己一个人走的事情,太子表示很生气,他直接冲进房门将我扑倒在床上。
这一刻,我承认我怂了,正在我紧闭双眼准备乖乖就范的时候,他从我身上下去了。
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以为他会领着我出门,谁知道他把门锁了,掀开一块毛毯,原来太子府下面有暗路。
他领着我走了许久才走到头,在地道的尽头,是一具尸体,他把白布掀开。
“知道美人蛊吗?”
我摇摇头颤抖着声音说自己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
太子擦了擦手,将双手束在身后,说这是苗疆族人特有的能力,以鲜血为引,可更改容貌。
如果没有及时将那张假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就会与本身的脸融为一体,也就意味着那人福泽将至。
后被前朝所废,整个苗疆惨遭屠戮,而目前这个人是苗疆族人,太子告诉我这人是三个月前户部侍郎灭门惨案中救下来的。
他再掀开那人的后背,一个紫藤花图腾格外显眼,这是苗疆死士特有的图腾。
“当时苗疆公主已经快要临盆,可朝廷抓到她的时候,腹中并没有孩子。”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几日后,户部侍郎府里的小妾临盆,生了双胞胎,其中一个夭折了,那小妾也是福薄命浅,生产后便撒手人寰。”
“我猜你你想说那小妾生的就是苗疆后人,其实不是,苗疆后人也确确实实在侍郎府里活了下来,是那女孩的贴身侍女。”
没有想到,这人还知道这么多内幕。
他问我还知道什么,我说我只知道那户部侍郎曾是太子太傅,后得罪皇室,被贬为户部侍郎。
实际上,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埋了吧。”
太子悠悠的说,像是在怀念故人,我有点微微感动。
“我去转转,你在此地等我。”
“去干什么?”
“出恭。”
“……”
见太子走远,我这才哭出声来,那埋着的人我认识,是仓吉,苗疆王室最后的侍卫。
我没想到还能送他最后一程。
(8)
第二天,太子突然心血来潮要带我去拜佛,我们走过一段青石板路,来到佛前,虔诚祈祷。
太子求了一签,是上上签,院里主持说他必能涅磐重生,我也求了一签,是下下签,我没敢告诉他。
拜完神佛,他就要带着我大开杀戒去狩猎,真不怕神佛怪罪,怨他杀生。
太子说,当你打劫的时候,就把那些动物当作你最恨的人,这样才能一击即中。
“看到了吗?那就是皇城。”
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偌大的皇城在此刻变得格外小,一个巴掌就可以遮住的小。
山上微风习习,吹着是很凉快,我转头看去,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发,我竟然觉得他长的还挺好。
后来他带着我去集市看烟火,人群中走过一人,就算那人戴着面具穿一身黑,我们仍能认出来,那是九王爷。
他急匆匆的见了一个人,隔得太远,我们没看清长相,倒是太子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喜欢他?”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谁有病会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九王爷,我恨不得马上弄死他。
“你要是想娶赵芊芊,两个月后休了我就行。”
他皱了皱眉,问我为什么是两个月,我没回答。
“我不喜欢赵芊芊,但我确实有个喜欢的姑娘。”
我这才知道太子年少时遇见一个姑娘,可惜那女子没了,生死未卜的那种。
我拍拍他的肩膀,颇为伤感的应着他的话。
太子刚买了桂花糕,喂在口里还没咽下去,被我这么一拍,呛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就当是报仇啦,谁让他买我的那一天让我又呛又噎的。
“她要是不在了呢,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护着你,要是活着的话,也一定会记得年少时的一瞥惊鸿。”
这话听着毫无漏洞,我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抢过桂花糕吃。
呸!什么破桂花糕,还没我自己做的好吃。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说不出意外的话,贵妃娘娘明天又会来找我,我应了一声,继续吃桂花糕。
(9)
我不得不叹服太子未卜先知的能力,第二天贵妃娘娘真的派人让我去给她那儿。
“宫里的东西都吃腻了,有没有什么新鲜民间小吃,做来吃吃,太子可把你夸上天了。”
我尴尬的笑笑,要知道他前天还说我做的东西狗都不吃,他说做饭用法用量都要极其讲究,差一分一毫都会不同。
“娘娘谬赞了。”
说完一堆客套话,我就被人带进去贵妃娘娘的小厨房,这宫里能有小厨房的妃嫔除了已逝的先皇后外,就只有贵妃娘娘了。
得宠的和不得宠的就是不一样,路上还听见有妃嫔抱怨今年荔枝进贡的没往年多。
今日一见才明白,贵妃娘娘的小厨房里荔枝都快堆成小山了,真是暴殄天物。
我们把两个时辰的成果呈上去的时候,贵妃娘娘刚结束午睡。
“做的不错,下个月是本宫生辰,本宫希望也能吃到这样不同的东西。”
“娘娘,这都是最简单的食材,宫里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能做的,我身份卑贱,哪里配得上做娘娘的生辰宴。”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拒绝,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毕竟我说的也在理,要是宫里那些人知道贵妃娘娘和我亲近,指不定会说什么。
“皇上驾到~”
我脚步一顿,差点没站稳,贵妃娘娘白了我一眼问我怎么了。
我说天子威仪,小女子佩服。
皇帝很喜欢听这种恭维的话,笑的合不拢嘴,也对我的菜品连连称绝,夸我这个厨娘不错。
贵妃娘娘提醒了我是太子纳的那个奉仪,皇帝又上下瞟了我一眼,细细算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皇帝。
我很识趣,看得出来他有点不高兴,毕竟我这样的身份算得上皇家的耻辱,这我知道。
“赏点金银首饰,免得让人笑话,丢了皇家颜面。”
我准备识相点自己滚,皇帝给我了赏,我磕头谢了恩、领了赏赐就离开了地方。
“走那么快干什么,怕我啊。”
今天真是倒霉,我经过池塘边的时候,被一双脚绊倒,跌进了池塘里,扑腾半天才被救上来。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太子冷冷的开口,这可是宫里,他俩也不敢公然动手,太子拉着我走了。
“走,我们回家。”
这话多么熟悉啊,很多年前,杏花微雨,有个十来岁的少年也说要带我回家,可后来,我没有家了。
(10)
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如火如荼的准备着,我和太子难得的清闲。
这些天他的心情格外好,带我看了许许多多的烟火盛会,只不过那股也硫磺味让人很不舒服。
那段时间太子也常常喝酒,然后在半夜偷偷溜出去,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也不想知道,只在每晚夜间守好门不让别人进来,阿柴好几次来送参汤都被我拦住了。
前几次她还有意询问我俩身体是否抱恙,太子仅用四个字就堵住了她的嘴,这四个字念:闺房情趣。
我口里的粥差点喷出来,阿柴已经羞红了脸,哭哭啼啼说自己多嘴了。
“奉仪,宫里嬷嬷来信了。”
操持一场宴会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管事的嬷嬷三天两头向我明里暗里抱怨贵妃娘娘过于娇气,做的东西称不了她的意。
同时字里行间还是希望我能帮她一把。
“你就说我身体抱恙,帮不了。”
阿柴退下去以后,太子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看着我。
“你倒是把自己择的干净。”
我没说话,继续扒拉碗里的饭,在这个世道上,要是不把自己择干净点,怎么活下去。
“你到底是谁,我见过妓院里的小九,你虽与她长得像,但我知道,你不是她,一个烟花柳巷的女人不会是你这样的。”
我也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是谁。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可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没再说话,太子也没再问。
(11)
对,我确实不是小九,只不过和她有着一样的脸罢了,我出现的那一天,刚好是她的死期。
这其实也怪她,谁让她那天刚好上吊自尽,我到妓院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我是那个坊间传闻里户部侍郎府里小妾生的女儿的贴身婢女,也是是户部侍郎府里最见不得光的存在。
因为我的母亲是苗疆公主。
当年狗皇帝率百万精兵掠我疆土,屠我族人,身怀六甲的阿娘也未能幸免,她死在了她最美的那年。
仓吉拼了半条命才带着我逃了出来,后被户部侍郎所救,养在几十里外的地道里。
等到风头过了,他就以小女儿需要贴身婢女为我将我和苍吉接到了府上。
我甚至一度认为我的亲生父亲是他,因为他真的像极了一个父亲,可他告诉我,他不是,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赎罪。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五岁,我能记住事情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我。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喜欢藏着掖着,他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是在讲他人的故事。
可我见过他哭,他将我母亲的画像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经常拿出来偷偷抹泪。
仓吉说我母亲为了维护苗疆的稳定,嫁给了一个比她年长三十多岁的部落首领。
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越来越好,只要我不去惹朝廷就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当大火开始烧整个户部侍郎府邸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可笑。
“仓吉这辈子的使命就是护公主,如今是为了护小姐周全,听话,别哭。”
他抹去我眼角的泪,拼尽全力把我推进了密道。
他只身一人对抗门外带刀的暗卫和熊熊的大火,我看见尖刀刺进他的身体,鲜血喷出来。
我也偷偷瞟见火光中那个身影,中原皇室的九王爷,他拿着剑,像个运筹帷幄的王。
(12)
我和太子偷偷摸鱼两个月,宫里那帮人已经把宴会筹备好了。
我们换了最喜庆的衣裳,喜气洋洋的去赴宴。
不出意外,我们又在整场宴席的最后排,我和他,一个是不受宠的太子,一个是古往今来出身最为人所不齿的太子奉仪。
不过坐在外围也有个好处,能看到所有的人,远是远了些,倒也并不影响什么。
饭桌上权贵们个个阿谀奉承,你敬我我敬你,你祝我财源广进我愿你儿孙满堂。
其实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都希望对方钱财散尽断子绝孙才好。
自然没人愿意阿谀奉承我和太子,想来是我们不配。
太子将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我还以为他是怕我紧张给我安慰,可当他的手心触碰到我的手背时,我这才知道他掌心湿漉漉的,原来这人比我还紧张。
宴会上歌舞升平,欢呼雀跃,我在想,若干年前的苗疆是否也是这般欢歌笑语,觥筹交错。
“砰!”的一声巨响,各种各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倒真有种诗句里“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样子。
放眼望去只有我俩和九王爷与这样繁华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我们都有自己的心思和谋划。
直到那股熟悉的硫磺味传来,我和太子才微微抿了口茶,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
帐外传来声声响动的时候,众人才微微恍然大悟,可他们无法言语也无法动弹,随即晕了过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接过九王爷手中的匕首,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狗皇帝。
我走的每一步,就像是踏在我苗疆万千冤魂的身上,极其沉重。
当我将匕首插进他身体的时候,皇帝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我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瞑目。
我要让他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着他最爱的九皇子身首异处。
“多谢。”
当我经过九王爷身边的时候,他给我道了谢。
然而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顺势将匕首放在他的脖颈处,他试着挣脱,却发现是徒劳。
帐外再次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只不过这脚步铿锵有力,是那种能让人生出恐怖之感的脚步声。
(13)
各位高官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已经断气的皇帝和口吐白沫的九王爷。
“九王爷意图谋反,太子护驾有功,应登尊位!”
众人这又跪下来,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站起身来,受了他们的朝拜。
看吧,刚刚誓死衷心的人现在又拜了新的王,原来人心真是这样,经不起试探。
这场宫变落下帷幕,皇帝也在那一声声“万岁”中闭了眼。
老皇帝废先皇的心思简直不要表现的太明显,边疆叛乱、河南洪灾、黄河水患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了九王爷。
甚至将昔日堂堂太子太傅贬为区区一个户部侍郎。
甚至祭祀都要带着九王爷,那无非就是告诉天下以及列祖列宗九王爷才是天选之子。
可惜这老皇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子是在装傻,他以为一味的打压就能让太子犯错,从而废了他。
所以太子整日无所事事,扮作一番纨绔子弟的模样,这么多年,还就真没让他们找到破绽。
要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话说的不错,尤其是在太子纳了无权无势的我之后,他们就更加放心大胆起来。
许是九王爷等的太久了,就想着来拉拢我,他信心满满的以为我会和他同流合污,那我就顺了他的意。
九王爷是个聪明的,我把话说的太多太满,他反而生疑,他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也有脑子会思考。
这场朝廷更迭的漩涡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视作洪水猛兽,贵妃和我亲近的时候,他明显慌了。
(14)
清君侧从来都是重中之重,当我们事成回府里的时候,阿柴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阿柴,你十岁就跟着太子,我是真的不信你会出卖他。”
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直勾勾的瞪着我,她说她从未想过出卖太子,她只想让我死。
“我是没有想到,你是那苗疆后人,也是我蠢,太子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带个普通的女子回来。”
她查过我,可是小九这个名字,这张脸能查出来的东西只有区区一页纸:父母双亡,被卖青楼。
除了这,再也差不多其它任何东西。
阿柴说她十岁就跟着太子,这些年她都是太子的知己,她也想着这辈子为太子马首是瞻。
可直到我出现,太子便不把她当作交心的人,所以在九王爷给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欣然接受。
她本来是想弄死我,可好巧不巧促进我们事成,她听见的东西都是我们想让她听见的,她传递的消息也都是我们让她传的。
当九王爷问我皇帝没有废太子的打算时,我就猜出来阿柴就是那个背叛我们的人。
“太子自从把你迎进府里,一切都变了。”
她嫉妒,嫉妒到发疯,嫉妒到发狂。
我有点想笑,能被太子选为交心的人,理应十分聪明才对,怎么在这些事情上,蠢的像头猪。
食物相生相克,那份菜谱怎么可能简简单单没动过心思,太子擅长制毒,那烟花爆竹里混进去的东西有使人意志消沉的作用。
九王爷拿着我那无色无味的药悄悄投进了众宾客喝的酒里。
阿柴但凡动点脑子,怎么想不到。
“你的桃花债,自己看着办吧。”
不一会儿,许良叶说他想将阿柴厚葬,其实他大可不必来问我,阿柴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怕我给你治罪?”
“怕什么?事是一起干的,再说了,那场生辰宴,我可一点没掺和,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普普通通的菜谱罢了。”
我发了个哈欠,这几天忙的要死,我困了,要睡觉。
(15)
“你还会武,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乾清宫那块“正大光明”匾后面放着的是先帝拟好的传位诏书,果不其然,他准备废太子,将皇位传给九王爷。
我烧了那个破诏书,仿着笔记将那传位诏书变成了流放九王爷的绝命诏书。
我笑笑没有说话,也幸亏了他当时送我的那副软甲护体,不然的话我怕是真的会有去无回。
“你当真要走?”
我点点头,我想去一趟苗疆,去走一走苗疆的国土,去摸摸那些皑皑的白骨,去看看我阿娘生活过的地方。
其实我想说的是,再不去的话,我怕没机会了。
“皇后之位,我给你留着。”
我突然觉得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以为这世间女子想要的只有那皇后的位置。
之前九王爷来拉拢我的时候,也曾允诺过我皇后之位。
我从来都瞧不上那些虚的东西,昨日有出戏唱得好,“眼看他起
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皇后的高位我坐着心慌,不踏实。
“赵芊芊帮你很多,皇后的位置你应当给她。”
皇帝点了点头,赵国公的女儿样貌也好,身份也罢,和那皇后之位都是顶顶相配的。
更重要的是,太子无权无势的时候,他们便向着太子。
“给你点盘缠。”
他总算没有将事情做绝,还晓得我没多少钱,当我看到那一团小石子的时候,“噗嗤”一声笑出来。
“怪不得你当初非要十二两银子买我。”
我想起来了,当初和他在户部侍郎府里的时候,他惹我不开心,我随手捡了一堆小石子。
“这是十二两银子,我要买你,我付了钱,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段记忆太遥远了,遥远到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过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能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吗?”
我说了声好,便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这张脸皮戴的太久,我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他拿起笔,临摹好久,为我画了画像,细细想来这还是我的第一张画像呢。
画中女子面容娇好,语笑嫣然,美得不像话。
(16)
临行前,皇上给我一幅画,画上的女子有着和我极其相似的眉眼,又或者说,是我像她。
“这是当年我在户部侍郎府里找到的,那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只有装着画像的盒子还在,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老九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我随手一翻就找到了。”
我已经猜到了画上的女子是谁,她是苗疆皇室最后的公主,是我的阿娘。
新皇告诉我,那时候苗疆使臣带着公主来中原商量和亲事宜,那个时候太傅还不是太傅,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有一次被几个人欺负。
她一个外族女子不管宫里的宗族礼法,洋洋洒洒的为他出头,那是他第一次被人保护着。
若是别人,他一定会觉得这女子鲁莽,可偏偏这女子是我阿娘,他只觉得这女子与常人不同,有真性情。
招惹权贵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因为那事,我阿娘被关了半个月禁闭,和亲也泡汤了。
后来,我阿娘回朝嫁给了当时的部落首领。
“老师看着那张画像,看了整整五十年。”
我知道他们之间有段情,以前却从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些,从新皇的口里说出来,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老师不给你说这些,是怕你恨他,天下之大,除了户部侍郎府,当时你还真就没有容身之处。”
我摇摇头,我何曾恨过他,他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人,我虽是以户部侍郎府小女儿的贴身侍女存在,他待我真就像女儿。
他对我的爱意从未减少半分,他将府里每一个奴仆都当作家人一样对待。
可惜啊,他还是死了,他连我阿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阿娘也死在了逃命的那条路上。
原来一面之缘真的可以做到思念一生。
(17)
皇上说的不错,苗疆一族的人确实有更改容貌的本事,但他不知道,种了美人蛊的人,一般情况活不过三十岁。
而我是早产儿,又是强行种的蛊,,所以要比一般情况死的更早些,这我都清楚。
我作为苗疆最后的后人,替他们报了仇,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了。
我这条命,本就该死在多年前的那条逃命路上,有的时候我在想,我或许就是这个世间逆天改命多出来的。
仓吉为了护我,死了,阿娘为了护我,死了,户部侍郎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是为了护我而丧了命。
我去苗疆的时候,那儿刚刚下了雪,我披了一件大氅行走在风雪之中,零零碎碎的小雪花飘下来,我冷的发抖,果然身子骨越来越不如从前啦。
“看来,真的时日不多了。”
实际上,在我第一次在太子府咳血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
我在一处山上找到了我母亲的墓,我将通红的双手抚上去,去看上面的碑文。
“苗疆公主季禾之墓。”
坟边开了无数不知名的小花,我记得那种花,是户部侍郎庭院里常开不败的小白花。
我将当时从仓吉身上取下的玉佩放在墓旁,我坐下来靠着墓碑,就像幼时靠在户部侍郎怀里一样,要是他们死前能见一面就好了,那怕就一面。
我觉得什么东西硌得疼,下意识伸手去摸,那十二个小石子就静静躺在我的手上。
我想,他定然不知道那年我是真的想要买他,应该也不知道此时的我会死在何处葬在何方。
前几日下山,山下人说那新登基的皇帝是个难得的明君,可以那东宫正主的位置一直空着。
说是给当年的太子奉仪留着的,可那女子闹脾气,就是不回去。
我拿起一包桂花糕吃了起来,都当了这天下之主了,还在外面散布我的谣言。
真是俗不可耐。
(18)
开春的时候,那座山上有了新的尸骨,尸骨旁还散落着不多不少整整十二个小石子。
春去秋来,雨疏风骤,那几个小石子从未动过,一直护着旁边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