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三点是冰城大学心理学科教研室1组最热闹的时间,因为这天下午有五个老师同时上课,两点50分下课,三点回到办公室,正是一周难得见面的他们谈工作、讲学术、聊天吹牛联络感情的好时光。
第一个回到办公室的孙红娟把透气的半扇窗户关上,松开羽绒服的领口,摘掉围巾,坐在椅子上将身体摆放成一个舒服却不太雅观的姿势,眯着眼睛翻了翻笔记本,今天要接待的来访者是一个大四的女生,好像并非是老生常谈的“毕业了异地恋还是分手”这个无趣的话题,但是事先也不肯说到底是什么需求,孙红娟想象着会是一场怎样的对话,这个女孩儿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开始,自己需要如何应对。
陆建章和谢海滨一起进来,看了一眼已经“摊了”一会儿的孙红娟,教研室主任陆建章笑道:“还是孙老师最舒服,专业2楼离得近,受冻也比我们少五分钟啊。”孙红娟动也没动,用仿佛快睡着的调子“嗯”了一声。谢海滨脱下羽绒服换了件西装外套,一屁股坐在孙红娟旁边,“今天孙老师和金老师要接待来访者是吧?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吗?”孙红娟转了一下椅子,侧对着谢海滨促狭地眨了眨眼:“来访者保密协议”。几个人同时呵呵一笑,谢老师永远爱问,孙老师永远不说。
丁倩回来照例低声问候每一位老师,然后坐下,收拾,再和每一位老师低声告别,这个年轻的女博士就像这个办公室的小透明,由于之前的那一出闹剧,无视她就是目前最好的相处方式。
金立阳仍然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已经三点过五分了,孙谢两位在沙发上互相调侃着对方的发型衣着,陆主任冲好的普洱已经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金立阳裹挟着一阵寒风,大步流星从外面推门而入。“亲爱的陆主任,男才女貌的谢老师孙老师,大家下午好!”他像个春晚主持一样字正腔圆,玉树临风地站在斜阳下,冰城三点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古铜色的肌肤,熠熠生辉的大眼睛,眼角的细纹像初春的梅花一样绽放。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利落地脱下长大衣,摘掉酒红色的围巾,露出里面一套宝蓝色的呢子西装。端起保温杯“咕咚咕咚”连喝几口,金立阳斜坐在办公桌上,一条腿支地,一条腿随意伸长。
“陆主任,五一节后的学术交流,您想好发言的题目了吗?”
“实在没有什么有新意的想法,我们这个学校的学生,心理还真是很健康啊。”陆主任满是烦恼地晃了晃头。
“要说也是,我们学校明明很大,可以这些年浮现出来的问题确实不多。”谢海滨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到底是没有,还是我们没有看到?”
“又或者是学生自己不愿意表达?”孙红娟也坐直身子,转头望着陆主任。
陆建章放下紫砂壶,转了一下椅子,四个人逐渐形成“圈状”围坐的形态,这意味着每周的非正式学术探讨开始了。
“几年前那个因爱生恨的男生是个不错的课题,不过陆主任已经讲过了,而且这种例子实在很多,没什么新意。”金立阳拿出一个彩色条纹封面的本子翻了翻。
“前年那个跟着X轮功组织跑去首都静坐,后来精神不正常不得不休学的女生,是不是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孙红娟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
“那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个话题有关邪教,说深说浅都不好,还是不提为好。”谢海滨在一旁瞅瞅孙红娟,又看看金立阳。
金立阳同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心理咨询室从去年才开始建立,有点晚了,否则,应该能从学生那里找到更丰富的素材,现在只有短短一年,很多孩子还没和我们建立起信任,有些话题,不是很容易展开呢。”
“申请打了好几年,学校迟迟不批准啊。”陆建章苦恼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颈椎,“现在每次出去开会,人家我们冰城大学心理学专业是东三省高校的翘楚,我都不好意思,恨不得脚底抹油,夺路而逃啊。”
“我倒觉得陆主任也不必妄自菲薄嘛,毕竟您是华师大老资格的心理学博士,要不是当年为了家人回到冰城,现在上海心理学界怎么也有您的金字招牌。即使现在不在上海,你的同学朋友还是很给您面子的嘛。孙老师和金老师也是心理学博士,而且孙老师还是海归博士,我们的学术力量还是很雄厚的。”谢海滨劝说着陆主任。
“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你和田老师的博士也都快毕业了嘛,哦,对了,还有小丁老师,也是博士嘛。但是我啊,老家伙不能靠人家给我面子混日子嘛,能混多久哦。。。”陆建章慈祥地看着这三个中青年教师,谢、孙两位都是30出头的青年教师,很有冲劲,谢海滨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硕士毕业到现在六年的时间了,已经从一个青涩的讲师,成长为基本功扎实,教学经验丰富,也有一定著作和声望的副教授,很不容易。孙老师在加拿大留学回来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完全没有海归的格格不入感。而坐在自己前面的金立阳,比自己小一轮,是自己从上海回来后教的第一批研究生,也是最有才情和朝气的一个,“这个教研室,早晚要交到他的手里的。”陆建章笑眯眯地想着。
“陆主任?”“嗯?”陆建章连忙从设想中抬起头来,望向孙红娟。
“陆主任,要么,您研究一下丁倩老师?”
“好主意!”谢海滨不经大脑地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应和。
金立阳翻了一个白眼,并不想接这个话题。
陆建章叹了口气,“我知道,丁老师来的这半年,确实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你们几个也都不太喜欢她”,看了一眼瞪着自己的几个人,陆建章不好意思地低咳了一声,“那个,我也不太喜欢她。”
“噗嗤。”“呵呵。”“哈哈哈哈。”
“严肃点各位”,陆建章又低咳了一下,“不过,毕竟是自己同事,以后还要共事的,用她做案例也需要她的签字,总之,这个事情不太好,不太好啊。”
“陆主任,就是不用她做案例——签字确实有点难,但是,您确定她以后还是我们的同事吗?”孙红娟乱糟糟流海下的大眼睛闪闪发光,陆建章失神地盯了两秒钟,自嘲地晃了晃头,“丁老师的考核期还有半年,你们几个的意见都一致吗?”
“我同意!”谢海滨又一次不经大脑地拍案而起,金立阳看着窗外越来越低的太阳,“如果丁老师有什么背景,陆主任不妨与我们分享一二,如果没有。。。”陆建章苦恼地搔了搔近年来日益稀少的顶发,“等周二例会结束,叫上田虹,我们再讨论一下吧。”
三点四十五分,孙红娟和金立阳都拿着档案本来到了办公室对面的心理咨询室,分别走进了1号间和3号间。“今天是男生女生?”孙老师打开1号间的窗户透透空气,问道。“今天是洛妍。”金立阳一边开窗,一边不由得唇角扬起。“哦?洛妍倒是好久没见了,等下结束你让她来找我。”孙红娟叮嘱了一声,转身关上了门。“天之娇女啊,”金立阳在心底不由地赞叹到,“老师们的宠儿。”
十五分钟后,就会有新的故事了,会是什么呢?两位老师都不由地充满了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