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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寒,雪急。
寒风在急雪中,风声肆意凌冽,冻得大地都裂了口子。
但张放和他的马却毫不在意这刺骨的寒冷,他只想在空气都被冻住之前在这小镇上找一个人。
几天前,他刚与青木道人交过手。
棋坛中若是有人说不知道青木道人,就如同教书的不识字,厨子尝不出咸淡,屠夫举不起尖刀。
但他只四七二十八招就胜了青木道人,临别之际,青木道人要他来寒石镇找一个人。
至于是什么人,青木道人并没有说明,只是说你只要一见就能知道要找的人必定是他。
01
漫天风雪中,一个人影好似幽灵般出现在道路尽头,他的头顶悬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透过层层雪幕映到张放的眼睛里。
来人身着灰衣,背上驮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紧紧裹着。
“布下面是什么?”
雪夜里出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更何况这人实在诡异。
“棋盘。”低沉的声音自棉布下传来,“霣石做的棋盘,纵横各十九,再精密也没有了。”
“这样的天气,驮着一块石头做什么?”
“这样的天气,你不是也驮着石头?”那人不答反问。
张放不语。因为他的确也驮着石头。
他的怀里的确揣着三百六十一枚石头,颗颗圆润光泽,皆是由上好的玉石打造。
“你可知我的石头轻易不示人?”
张放下棋,却要搏命。棋局定,生死定。当然,若是不用他的青玉子,只另当别论。
那人席地一坐,肩上之物已在积雪中,遮盖的棉布也已然落在一旁。
只见那棋盘通体黝黑,又在灯笼的映照下闪着微光,渐渐有些星河灿烂的景象。
其上沟壑纵横,竟似于苍穹之上刻出来。
张放暗自惊叹,果然只有这样的棋盘才配得上他的玲珑棋子。
他抖起外袍一撒,靴子落到雪地之上时,两盒棋子也稳稳落在棋盘上。
黑的如深渊凝眸,白的若鲛人垂泪。
风更急。雪更紧。
那人头顶的灯笼在风中忽闪几下,彻底熄灭。
两人都不为所动,风雪声中,只有旁边的马不时打两声响鼻,喷出的热气又融进雪雾中。
张放执黑先行,两人就在雪地中,你来我往对弈起来。
至黑十五,此局黑棋得利,而且黑棋取得外势,全局配置生动。
与张放下棋,很难将他远远甩开。他的棋路永远似一条毒蛇,紧缠不放。
执黑一百五十七,连根切段一大片白子,毫不留情,中央白棋生死未卜。
此刻,两人仿佛置身于万千星海中,当真是天为棋盘星作子。棋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有人在旁围观,只怕此刻就要气血翻涌,吐血而亡。
这样的对局,没有强大的推演,根本无法抵挡。但即使在如此复杂的攻防中,那灰衣人也是招招如电,根本不用思考,完全以感觉落下每一子。
张放久攻不下,神色焦虑。而灰衣人也嘴角紧抿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02
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
“要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就转身下了高台,全然不管堂下众人哗然起来。
“这老头子,每次一到关键时候就来这招。”一个大汉恨恨将手中的橘子扔到地上。
“想听结果,不得要这个吗,明儿请早吧您?”旁边以山羊胡老头伸出两根手指对他搓一搓,大笑着起身走出门外了。
“妈的,这些奸商。”大汉无奈,知道这老头的倔脾气。一天只讲一章,就是割下他的舌头,也绝不多讲一个字,只好起身离开。
门外阶下,盘腿坐着个老乞丐,背上驮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衣服脏污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那包袱却干净得很。
若是有人看到他的眼睛,绝不信这样一个乞丐还有如此明亮的一双眼,只可惜没人看见。
人们都说,天香楼前面那个乞丐,不但老还瞎。
这时,他正闭着眼对愤愤而出的大汉道:“想要知道结局,老汉只需要几个铜板。”
声音不大,大汉却听得很清楚。
“你当真知道?”
乞丐不语,只看着脚边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大汉了然,当即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板,尽数置于碗中。
老汉不慌不忙地将几个铜板唤小童去柜里盛了一碗酒,咕咚几口进了肚。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你可听过三劫循环?”
三劫循环,是围棋中特殊的一种局面,意思是一块棋中同时出现三个劫争,双方互不退让反复提劫,不断循环,一般最后只能判作无胜负。
大汉当然知道。
“难道他们竟打成了平手?”
“张放输了。”
“你说张放输了?”
“是。”
“即是平手,又怎会输?”大汉已经隐隐有些怀疑老汉的话。
老人微微睁开眼,似乎陷入了某种梦境中,但他的嘴却依旧在现实里用语言重现那一场对弈。
张放已经诡秘地计算出三劫循环的奇特结果,他眼角扫了一眼灰衣人揣摩着对手是否发觉。
二百三十手,灰衣人状若茫然落下一子。
这一手比任何一手都落得快,好似一个不会下棋的顽童随手落了一枚子,却让张放瞬间沁出了满头冷汗。
执黑子的手悬在棋盘上久久未落。
两人的肩头,头顶都已落满了雪,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将他们抚下。
雪花落到棋盘上,顷刻间就化为水露,将一张棋盘洗得更加明澈。
一滴汗从张放脸颊落进雪里,他颓然放下手中棋子。
“我输了。”高手过招胜负本就在毫厘之间,一着落错,满盘皆输,“这棋子是你的,我的脑袋也是你的了。”
“我要你的棋做什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棋?这样的棋子只怕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副!”张放张大了嘴,只觉得对方不知道自己手上的玲珑棋子珍贵。
“岂止是棋子,你的脑袋这天下也没有第二颗。”
“这么说,你都不想要?”
“我非但不想要,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灰衣人取过棉布,将棋子与棋盘包裹于马背之上。
张放目瞪口呆,他本不该问,本该立马跨上马急驰而去。他自然知道这棋盘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张,但他还是问了。
“为什么?”
“我见过太多初入棋道急于求成的年轻人,你却是最有造化的一个。但根基不稳,心浮气躁,你本该看出那最后一子的。”
“可我却没有。”
“是的,你没有,所以你输了。一个人若是眼里只有胜负,那他总是会输的,你也一样。拿了这些东西去吧。”
灰衣人消失在远处,此刻雪已停,玉盘似的圆月正挂在酒肆的房檐上,洒下一地清辉。
张放沉思良久,翻身上马也消失在月色里。
03
“自此以后,张放再未曾找人比过棋?”大汉已经听呆了,那该是多么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弈。
“再也没有。”
“那他如何得知技艺是否精进?”
“他无需知道。”
说过这句话之后,乞丐闭上嘴就像闭上了眼睛一样。
大汉知道他也不会再开口,临走前又看了几眼那个看起来很沉的棉布包袱,自怀里将所有银钱掏出放在破碗中。
直至大汉走远,他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先生,若有妙手,那些规规矩矩的下法又有什么用?”
“本手是基础,妙手有万千变化。对本手融会贯通才有可能出现妙手,否则难免沦为俗流。”
学童似懂非懂,却也顺从地重新坐下研究起棋谱来。
学舍上一片枫叶,自上飘飘摇摇落下来,正好落在闭目打坐的乞丐身后的棉布包袱里。火红的影子映在黝黑的石板上。
这石板正是30年前消失了的天下无双的棋盘——青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