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要走了,焕安离开了居住四年的这个地方。
没有理由,只想行走。也许是他在某时曾稳约听过某种声音的召唤,也许是一壶茶饮尽之时满满的空虚倏至,也许是暮空的一片霞云带给他似曾相识的记忆。总之,他想离开了,不想编织理由,或许有归途,或许是诀别。挥手,行囊轻巧,火车循着铁轨而来,焕安寻着心而走。
第一站,有寺有山,山名龙凤,寺曰无量,寺依山而建,至顶为一观音大士立像。焕安坐在大士脚下的石阶上,望远处的一湖碧绿,天也蓝得令人哭泣,大朵的云白得懒散,山色高低错落得像旅人的喘息,山林深处的墨绿像一个古老的梦,被惧悚被遗忘。焕安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很久了,久得他让误以为这会是他的终老之所。他在这里做义工,每日上早晚殿,撤供,洗菜,刷碗。生活变个模样,继续围着他转,让他不得不举目凝眸,呵,真丑。逃跑是人类骨髓里的基因,于焕安则是他的天赋。那天晚课,唱到“小净土文”中的“心不贪恋,意不颠倒”时,焕安滞住。下了殿,他去见当家师,师父没说什么,给他写了4个字“无心是道”,焕安便给师父顶礼。
下山时,满天晚霞,热烈而疯狂,紫红,酒红,玫瑰红,天公并不吝惜此刻的离别,用最炽热的色彩向焕安昭示自己的伟力。娑婆太苦,苦得人愿生净土。于焕安,伊便是净土。
回眸处,斗拱飞檐依稀不见,大士也看得见慈容。此非乡园,何处家关?这个时代,多少人的心园早已荒芜,理想在流浪,情爱在衰老,信念在枯涸,希望在腐烂。此刻,焕安则是心窗雾冷,“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他的去日已沾满叵耐的颜色,他的来日也将唱彻独怜的笙歌。
第二站,看海,未至,眉头渐蹙。大海咸湿的水气,厚重得湿黏,像解不开的生死迷闷。坐在海边的高台,望水天澄蓝,远处白鸥一个一个小点,仿佛大海在书写诗行。无涯无际,总令人张皇不安,山的那边是山,海的那边也是海?高峰禅师说“生不是来处,谓之生大”,面对大海,焕安陷入了黑洞。“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来时的路消失的远方,将行的路不知在何方。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何流浪,也许,流浪本身就是意义。就像人生,莫寻价值与存在,问处即答处。
瀛海蓝似琉璃,清穹定如老僧,透过海天苍莽,焕安仿佛看了药师如来的绀目清澄,他静静地默念着其心咒,“身如琉璃,净无暇秽,内外明彻”,这句话在耳畔一遍遍响起又寂静。他的伊,便是琉璃中的琉璃,“彩云易散琉璃脆” ,琉璃的心硬得很,故而他与伊可聚首不白头,好物如斯,难敌缘吝。沙滩上有不少在翻找七色的石子,焕安也去寻找。他找到一粒润如玉的白色卵石,放到背包了,算作大海的遗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