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最潇洒的人，却最是放不下。

“医仙前辈说，你现在不能喝酒。”

许静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庭院中，端着茶盘放到了梧桐树下的小石桌上，倒了一杯递给了刚刚走完一整套兰亭剑序的柳之羲。

“我……我在练剑。”

“我知道。”柳之羲接过茶杯之后，许静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表情十分平淡地继续说道，“说说吧，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柳之羲一噎，差点把刚刚喝进去的茶都吐了出来。

不是说知道了吗？

“茶太烫，我知道。”

许静姝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他，平淡得让柳之羲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讽刺自己。

“额，是太苦。”

柳之羲拼命想要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酒也很苦。”

“额……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

许静姝依然静静地看着他，柳之羲这一次却没有看到嘲弄，而是在等他说下去。

柳之羲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茶杯里碧青色的热茶，深深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靠在石桌上好整以暇的许静姝，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叹的第一口气，是在感叹这手中的茶若能换成当年的酒，那该有多好。

叹的第二口气，却是在慨叹若是眼前的人没有这么聪明，那该有多好。

“那是一杯豪气干天的酒。”

柳之羲一句话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打了几天？”

“三天三夜……诶？你怎么知道的？”

柳之羲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瞪大了眼睛看着许静姝。

许静姝看到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依然十分冷淡，十分平静地回答道：“猜的。”

柳之羲怔怔地盯着许静姝，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眼睛。他眨了几下眼睛，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茶，然后将茶向许静姝伸了伸。

茶中的明月，煞是好看。

“敬……”

许静姝冷冷地说：“这又不是酒。”

柳之羲轻轻一笑，却看不出喜悦与欢喜，相反地，上扬的嘴角里却流露出了苦涩与悲伤。

“没关系，都差不多。就敬，当年那杯酒吧。”

只听说过以茶代酒。以茶敬酒，却是千古奇闻。

柳之羲说罢，便将茶慢慢洒在了地上。

许静姝一愣，心中会意，神态虽然没有异样，心潮却已澎湃，便也提袖，将茶轻轻洒在了庭院里，洒在了月光下。

今夜的月光，轻盈而温柔，但对于柳之羲与许静姝来说，却无比沉重，照得他们连哪怕一根头发都无法入眠。

无眠的夜，最是漫长。

但是再漫长的夜过后，黎明也终将到来。

然而新的一天，往往却也意味着新的挑战。

今日的挑战，便是琅琊侯府。

李涛在青叶太子开藩库，济灾民之后便返回南都，而苏县知县沈墨又“意外”暴毙，如今苏县已经尽在青叶太子的掌握之中。

除了琅琊侯府。

但是至少，那个晚上和柳之羲同时出手的那一刀，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

正是因为这潜在的某种态度，才让司马青叶看到了拉拢这个人的可能性。

慕容霆是靠着扎扎实实的军功换来的侯爵尊位，手下的山阴军更是军纪严明，由慕容霆亲手调教，自成军以来大大小小几百场战斗竟是未尝败绩，其战绩可见一斑。

司马青叶在苏县的赈灾之举，为他积攒了贤名与民心，但是这还不足以对抗司马荣。

但是，司马青叶若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支持，那便相当于是有了军方的支持，有了琅琊侯与山阴军为羽翼，面对司马荣他便更有底气了。

故而，为了争取这个至关重要的人，也为了这个人的一个态度，在许静姝的建议下，司马荣先是借着策机堂的势力，在江湖民间散播慕容霆为民除害，杀了沈墨的消息，然后再亲自带着许静姝与柳之羲，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

根据柳之羲的描述，当时他和慕容霆可以说是同时出手，说是慕容霆杀死了沈墨，倒也并非捏造。而将这件事情，以流言的形式散布出去，一方面是故意给司马荣看的。暗杀朝廷命官，那就是与朝廷对着干，自然就是跟他司马荣这个皇帝过不去。更何况，慕容霆前脚杀死沈墨，司马青叶后脚就接管县衙，如今司马青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高调拜访琅琊侯府，说两人之间没有串谋，纯属巧合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司马荣很难不去联想司马青叶与慕容霆的关系，这便断了慕容霆的退路。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替慕容霆博得些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好名声。

人生在世所求者，往往都免不了名与利。

朝堂之上便是以此为界，泾渭分明。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贪官会拿，是为了利，清流不拿，却是为了名。

往往那些劝别人放下名利的人，都是早已名利双收的人。拿自己拥有的让别人放下，未免有些可笑。

就算你真的可以做事不慕荣利，在世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求荣华富贵，便是沽名钓誉。

慕容霆愿意无偿施粥，想来钱财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那名声呢？

司马青叶不知道这份礼算不算合了慕容霆的心意，但既然送了礼，起码就有了送礼的诚意。

打一巴掌给块糖，软硬兼施。

苏县向来以其园林而甲天下，风雅意趣的园林遍地都是，唯有这琅琊侯府鹤立鸡群，显得与苏县的整体格调有些格格不入。

苏县城西，这座赫赫侯府宛若一把战刀，孤高冷傲地屹立在那里，散发着宛若刀锋的寒光与仿佛战场的肃穆，让每个经过的人都不寒而栗，绕道而行。

司马青叶三人也不例外。

但是司马青叶明白，他是天命真龙，未来有一天势必要君临天下，再怎样冰冷肃杀的气息，在自己高贵的皇家血脉面前，都必须低头。

所以他昂首挺胸，身上的淡黄色蟒袍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领着许静姝与柳之羲走进了这座战功赫赫，威名赫赫的侯府，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竟似能拐弯一般，遇上司马青叶便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直至中院。

在那里，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