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楼下的样子,像一片被秋风遗忘在枝头的枯叶,瑟瑟地,却又固执地悬在那里。
我推开窗,冬夜的风便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傲慢,将我满屋的暖意瞬间击溃。
这风认得他,也认得我,它见证过我们之间所有的热烈与冰冷。
他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那身影曾经是我全部的向往。
如今望去,却只觉得单薄,像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在寒风里微微颤抖。
领子竖着,遮不住的空荡......
我织的那条灰色围巾,此刻大约正躺在某个垃圾桶里,或是,缠绕在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让我上去坐坐吧,”他的声音被风撕扯成碎片,“外面太冷了。”
冷?
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竟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我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冬夜,我们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分食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窗外的风如何嘶吼都不怕,因为我们有彼此的体温。
那时他说,我是他永远的港湾。
可后来,更大的风浪来了,他便轻易地解缆而去,奔向另一片看似更繁华的岸。
那个女人,我见过一次。
在商场偶遇,她挽着他的手臂,笑得明媚而张扬。
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是一种我永远不会选择的、过于甜腻的香。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沉默,他却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她的项目,她的能力,她的所有魅力。
每一个赞美的词,都像一粒冰碴,悄无声息地落进我心里。
后来的日子,便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杂。
我们开始为琐事争吵,其实哪里是争吵,不过是我在质问,他在敷衍。
记得最深的一次,他摔门而去,我在空荡的客厅里坐到天明。
窗外的风整夜未停,我听着那风声,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点点掏空,最后只剩下一个漏风的壳。
现在,他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落魄,和一颗被另一个女人碾碎的心。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不停地搓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我知道,这不是知错,只是失意。
“她骗了我,”他低着头,“她说会离婚,都是假的。”
我静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他说他们如何相遇,如何暧昧,如何在一起。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我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疼,只是冷,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拍打着窗户,像是要闯进来。
他抬起头,眼里有我曾经最熟悉的那种脆弱:
“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这话多么轻巧。
可那些他彻夜不归的晚上,那些我独自流泪的深夜,那些被背叛一点点蚕食的信任,要如何重新开始?
我的心不是一件衣服,脏了可以洗洗干净再穿。
它已经被冬天的风彻底浸透,每一个缝隙里都结着冰。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接过去的时候,手指碰到我的,那样冰。
曾经,我最怕他手冷,总是捂在怀里暖着。
可现在,这冰冷再也触动不了我什么了。
“你还记得吗?”他忽然说,“去年冬天,你说最喜欢听风声,因为像我在对你说话。”
我记得。
那时的风是温柔的,带着蜜糖的甜。
现在的风却是锋利的,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小刀,把我对爱情的所有幻想都凌迟处尽。
他还在说着往事,试图用回忆的余温来融化我们之间的冰层。
可那些回忆,早已在另一个女人的香气里变了质。
我看着他翕动的嘴唇,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一夜未眠的疲倦,而是经年累月的失望堆积成的废墟。
“你走吧。”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他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我不生气了。”
我说的是真话。
愤怒需要热量,而我的心已经冷得点不起任何火焰。
“我只是,不在乎了。”
这句话比任何责骂都更有力。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窗外的风适时地静默下来,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他慢慢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在等待我的挽留。
我没有。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倾尽所有的男人,一步步走出我的生命。
门关上的那一刻,窗外的风又起。
这一次,它不再狂暴,只是悠长地、寂寥地吹着,像是在为一段往事送行。
我走到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桌上有半杯冷掉的茶,我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冰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与我这颗被冬风浸透的心终于合二为一。
原来,有些寒冷一旦侵入骨髓,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这冬风敬我的,不是仇恨,不是怨怼,而是一种彻骨的了然......
当爱情死去,最好的祭奠,就是让它彻底地凉透。
然后在这片废墟上,长出新的、属于自己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