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栀子花过一段时间也就零零散散地打几个苞儿,还是半开着就散发出淡淡清香。这香只能远闻却不能近赏,太多的小黑虫神秘莫测地在花蕊中进行你追我赶的跑步比赛。连同洁白的栀子花也变得恐怖起来。
不少人趁着栀子花没开时把淡青的花苞摘回家,插在水杯里静候花开,过不了几天又将发黄打卷儿的花扔进垃圾桶,图得是一时的香气。前段时间经过楼前停车坪,三号楼的坪台上落下好些枯黄的栀子花。”怕是有人想晒花成干,却又不慎将盘子打翻嗬。”暗自揣测下倒也想摘几朵,既可作为写生的材料又清新空气,岂不美哉?
可惜有人比我先早一步,一定又是二楼的老奶奶,她最好摘这花(包括每年满树的桂花)。“哟,你别讲这埋怨的话了,老人嘛…更何况…”对门的陈姨压低嗓子说。是么,这都几年过去了,整撞楼的人还是得小心翼翼地避着二楼吴奶奶。
就像无数小说或电视剧中的桥段,年迈的老人有个事业有成的儿子,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几个她儿子公司里的人匆匆赶来表示悲痛:您的儿子出了车祸,保险公司会赔偿一大笔钱……老奶奶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直到看到种种证明的事物,孤身一人将自己反锁在厚厚的防盗门内消化苦涩。当天下午有好事者敲门打听,换来的只有嘶吼般的“滚!”从此大家对她忌惮三分,惹到她是祸害整栋楼——大晚上的开最大声音看电视,而且还是唱戏的哭丧片。莫不是将这一块居民区都闹得鸡犬不宁,找了物业也无济于事,吴奶奶那副跟人拼命的架势如同饿鬼,谁摊上都得自认倒霉。
这几年来邻里们看见她就是分明的躲瘟神,刚开始人们听说她家的事故或多或少会感叹惋惜,可时间久了人们还得各自生活各自的。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局外人看清后便离开,只剩下局内人被绝望与唏嘘困住痛苦挣扎。吴奶奶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断了与邻里的交往,但也没有人总是拿好奇的名义去窥探别人的生活,顶多在她进出门时把门摔得响噪如雷后在暗地里冷嘲热讽:“她拿儿子的赔保钱能换几十扇门了。”真是奇怪得很,人们的包容与耐心终被时间一点点打磨成截然相反的情绪。
年年春节我们盼得都是扎纸龙的大阵势在小区里舞龙,谁家出两百元就在哪栋楼前停着放一盒大爆竹,许多人跟着凑热闹,算是为寒冷的冬天添上一点暖。只是那年春节头天舞龙的人来了,许多家长带着孩子们出来看,我出了楼突发奇想吴奶奶在干什么,平日这时似乎都是她远在外地的儿子回家带她出来玩,拾头正巧看见她往防盗窗外张望,面色铁青,她看着那些欢声笑语的大人孩子们,是羨慕还是嫉妒?忽地“呯!”一声,吴奶奶重重地把玻璃窗关上,我吓得大气不敢喘,三步并作两步猫着腰跑到车库另一边看舞龙去了。
第二天的绵绵细雨使得整场热闹不见了踪影,大人们都在谈论着今年的纸龙又赔本了,似乎也年年如此,只怕是以后再也看不到扎纸龙了。
“眼泪无法洗去痛苦。”我在后面加了一句话:“但时间终会抹平一切。”日复一日的时间抚平所有人回忆留下的伤痕,吴奶奶渐渐变得像以前那样,至少能出门了,只是要是有邻居“惹”到她,又免不了挨上一顿讨骂,然而态度却比以前好多了。六楼的婆婆有时会带她的小孙子去拜访吴奶奶,这时吴奶奶的脸上便会露出少见的笑容。未了她还会塞几块糕点给小孩。两个老太太互相推让的“礼貌”整栋楼都能听见。毕竟吴奶奶心中还是有悲伤的吧,她的儿子还没结婚。
如今栀子花开了,老人家嘛,也就算了吧。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栀子花的寓意:坚强、永恒的爱与守候,吴奶奶那对她儿子爱与守候也莫过如此。
前段日子看见吴奶奶下楼晒太阳。她靠在石头长凳上睡觉,银白的发丝在微风中慢慢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