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天空一片灰暗，纷纷落落地飘落着细雨。

“一瓶雪碧。”

双腿刚刚迈过三分之二条街

鼻孔还没来得及呼出郁结的气，林成荫便丢下这一句。

老板娘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到背后人的脚尖，再顺着影子上移，越过放在她肩膀上的左手，确他的右手没有尖刀，然后打开锁了一半的门，拿出一瓶可乐。

“你是鬼吗？”

她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

林成荫也笑了起来。

游荡在午夜的街道，的确有种幽灵的错觉

如果你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如果你相信，我表演给你看……

当然，错觉只是错觉。

林成荫不是狼人，所以即使夜再黑，也只能改变他的肤色，而不是种族。

“今天真冷."

“嗯。”

“门后有面纸，请用。”

“谢谢。”

“怎么这么晚出来？”

“看星星。”

“嗯……嗯？看星星？”

“嗯。”

下着雨的城市，冰冷的让人害怕

虽然在这个城市居住了两年，他却从没认真生活过。

不知道为什么，林成荫就是无法融入这座城市。

不像雷达一般滴水不漏的城里人，林成荫总是习惯前后左右地张望，城里是高耸入云的大厦，把人与人放在不同的海拔。密闭在小小的格子里，然后感慨人心不古。

“滴滴。”

一辆汽车与林成荫擦身而过，带起了一阵温热的风，然后马路重新被安静和黑暗笼罩。

这时候还在外面的大概只有两种人：因为有事不得不出来的人和游荡的醉汉。

林成荫算是个例外。

前者在逃避，后者则是迷茫。

而林成荫，是在逃避中迷茫，反过来说好像也可以。

雨渐渐下大，像神风特攻队一般，林成荫冲进候车室。

窗外的雨声愈来愈大，林成荫找了个地方坐下，持棍的列车员使他稍稍安心。

望向窗外，天边隐隐发黄，肉眼可见的黑洞。

林成荫知道黑洞可以吸引一切物质和能量，哪怕是光。

那声音呢？

这个问题以前有个同学问过。

“声音？你见过有在黑洞里求救的人吗？”物理老师陶醉在自己的幽默中，然后用划带一般的声音大笑。

也许现在林成荫的思维就像一个黑洞，流窜着很多声音。

这些声音有现在的，十年前的，十五年前的，甚至更久。

闪电的光穿过百叶窗，再穿过眼睑，最终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光晕。

眼睛用足够的时间来回味，再汇报给大脑，所以当林成荫睁开眼睛时，声音接踵而至。

“轰喀”

他一直担心，被这样的物理老师教过，他的性格会不会扭曲？事实证明，当初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当林成荫终于从黑洞中摆脱，索性起身。打开百叶窗，顺着楼道的夹缝望向天空。

然后在怀里掏出一个褶皱的烟盒，抽出一只燃过的烟，轻轻嗅了一下，便仔细端详着。

天上又是一闪，照亮了烟上一行醒目地红字：

“当这些字都化为灰烬，我就在你心里了。”

字迹端正规整，几可乱真印刷体，顿笔处却又透露出些许与印刷体气质相违的灵气来，两相益彰，竟透露出些许异样美感。

在林成荫粗大的手指间，这小字显得愈发灵巧。林成荫觉得，这样的功夫若是为木匠所通，可再现明人王叔远之核舟。若为石匠所通，亦可不再摆弄石头，雕琢些金银美玉了。

进站时间已到，林成荫将烟轻轻放入烟盒，把书包夹在腋下，走入站台，一步一顿，顺着台阶拾级而上。

天空变成路灯似的深黄，云与云的摩擦一闪一闪，雷声凌乱。

列车的轰鸣随着雷声渐近了，光与声的双重压迫仿佛冲破了林成荫心头的重负，使他忽而生出一丝豪迈之气，几是瞬间，他便学着晋商乔致庸每次出行前的调子长啸起来：

走~~~咧~~~

声音远远地传开去，短暂加入了列车与惊雷的演奏。

啸毕，林成荫忽而心有所感，转头一望，一个小女孩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而女孩的母亲则紧紧地抓住孩子，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林成荫冲着年青的妈妈尴尬一笑，赶紧溜上了车。

林成荫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卧铺，坐定，忽而羡慕起这个孩子的好奇心。

这应该也和性格有关吧，林成荫默默想着。从小时候起，他就不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他从来不会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问一些类似于为什么饭明明是白色的，可拉出来的便便却是黄色的之类的问题，而总是习惯性的把它们当做真理，无可质疑的真理。

林成荫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同学问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把电视机插到墙里才能打的开呢？老师眼皮一翻：不插到墙里，难道插到你屁股里？

从那以后，他就把开电视一定要把插头插到墙里当做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的真理。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师那天心情不好的缘故。

不过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很单纯的，就像你问家长要钱买糖吃会挨打，而当说要钱买书或者原子笔时他们都会慷慨的拿出来很多钱，还会问你够不够用一样单纯。

单纯到不允许你产生怀疑。

生在几乎是全国课业最重的江苏省，在漫长的求学生涯中，林成荫已经学会了封闭自己的一切好奇心，专注在假寐于所老师给予的知识海洋中。

他就像一只冬眠的熊。

十五年前，就是这班列车，带他去往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