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旱的夏天,一个闷热枯燥的午后,一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一个打了鸡血的少年,“嗨!!!”他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触地,在操场西北角的坡头上向坡底的同学喊话,“看我的……”话音未落,他得意洋洋的将自行车加速到最快从坡头疾驰而下,年轻的头发顺势在风中飞扬,紧跟着,他潇洒地松开手把将胳膊抱在怀中,“呵!”操场下面的众人嘴张的老大,难掩心中的羡慕嫉妒恨,“怎么可以这么帅!”突然,只听一声惨叫,等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帅哥”也已湮没在被卷起的一股尘土当中,不见了踪影。
话说,我至今依然不曾记起那个从自行车上跌落的少年的名字,可是,有一些事情,我永远不用记起,因为我从来就未曾忘记。少年留长发,偏分,裤腿别在袜腰里。这些特征是在上世纪90年代穷乡僻壤里一个叫牛家沟圈初中里的少年当中风靡一时的,那个时候,港台警匪片协同邓丽君诸人的靡靡之音席卷大陆,席卷穷困落后的村落,陈小春,郭富城,尤其是郑伊健成为少年的偶像。学校里有些家伙秘密成立了什么帮会,放学后就堵在东西两处的岔路口替人摆事,无事可摆的时候就看谁不顺眼,替天行道,回家的良民规规矩矩走路,清清白白做人,都不敢抬头看他们,因为用屁股也想地出来,他们正嘴角叼根烟,乜斜着眼睛瞅你,看你规矩不规矩!
那是一个躁狂而人人都想改变的年代,学生照着警匪片里的人物“修正”自己的形象,行为,有的少年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加之“打工”一词盛行开来,好些同学蠢蠢欲动,都想去外面看看,有几个真去了;老师也没闲着,有一个全校同学公认的大人物,他很厉害,学校里面开设的所有课程,不分文理不分年级,他都能带,他也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后来才知道,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会到“牛狗圈”这么个破地方来教书,原来是因为89年的事情影响了分配。还有一个老师,他也很厉害,给我们带英语,有一次,学校组织听课,他进到课堂,把教案本和课本合着卷在一起放在讲桌上,然后就开始:“goodmorning everyone!last class we've learned……now ,please ……,OK,……so,i've told you ……time flies! Thanks a lot for you time. Bye!"整整45分钟英语讲述,我们云里雾里,然而坐得依然笔直,听课的校长、老师最后面无表情的带着空白的听课笔记走出了教室。英文老师,一口白牙,整整齐齐,比现在电视上做牙膏广告的那些不知好上多少倍。老师风趣幽默,一头卷发,我们私底下都叫他”卷毛“(没有任何取笑的意思),他的牙,加上他的头发,简直天生就是教英语的,只不过,那是一个人人都想改变的年代,他也做出了自己的尝试,一年夏天,趁着天热,他把头发全剃了!同学当中好不热闹,议论纷纷,背后指手画脚,除了事情本身的意外,加上他平时对大家要求严格,课文每天都背,好些家伙完不成任务,挨骂挨打挨批,积怨已久,这可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好像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一个人越是心切,越是抱有美好的愿景,最后越是失望,越是收获更多的怨恨与不被理解,越是离梦越远)。后来我想,可能老师自己也想变个样子,也厌烦了自己的卷发,毕竟那时郑伊健长发、中分,而卷发死活是没法分的。夏天过去了,秋风吹落了枝头的树叶,卷毛老师的头发也长长了,然而令大家都失望的是新长的头发还是卷发!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当时没有看到还有改变什么的趋势,因为他本身就现象级的,骑一辆静到听不出响声的豪爵摩托,骑上去身体大幅度前倾,偏分的长发在春天里迎风飞扬,说普通话,一笔好写,文质彬彬,儒雅自信,风度翩翩,抽一种叫古松的香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烟),这烟着实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香烟,他轻吸一口,缓缓吐出烟云,一帮男生脖子伸长就闻,闭上眼就猛吸,就陶醉,那香,那好闻!后来,有钱的少年弄来几根古松大家凑在厕所享受,迫不及待。可是大家后来都有同感,那烟抽起来其实是苦的,很苦,虽然闻起来很香。少年们似乎从此也顺便明白了个朴素的道理:香烟不香。
后来,去外面看看的少年陆续有几个回来了,说要好好念书,说在外面很好,只是有点想家什么的,给大家侃外面的灯红酒绿,所有人都很满足,还带回来了在什么电视机显像管工厂顺回来的标签,我觉得稀奇,就把那标签贴在课本的扉页上;厉害老师也回来了,好像说自己已不再年轻什么的,要我们好好努力,外面世界很大;”卷毛“老师依然自信,依然在每个清晨大声朗读英语,在冬天只穿很白很白的,雪白的衬衫参加早操;王老师依然高贵,儒雅,像贵族,骑着他的摩托抽着他的古松。再后来,大家就都在一个花开的季节走散。
匆匆数年弹指一挥,好些人和事看似已经深埋在时间的沙漠里,但是一回头,其实他们依然还在。将裤腿扎在袜腰里面的少年确实留下了追梦的足迹,只可惜,我们已经永远找不回一段叫青春的时光。
我至今依然不曾记起那个从自行车上跌落的少年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了骑自行车时是要按手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