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音乐和远方

        最早接触流行音乐,是在齐秦、罗大佑、崔健正风靡的年代,文艺生活仍然是较为匮乏的,跟着听听也算是赶着潮流。那时刚上中学,一个偶然机会从一个同学家里得到了几盒磁带,那时候一盒引进版的磁带售价高达10元,这哥们一口气买了三盒,让人艳羡不已。此人已失联多年,在如今朋友圈高度发达的年代仍难不知所踪,让人费解。但他恐怕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时冲动“大手笔”买下后不久又慷慨转赠我的这几盒正版卡带,却成为我触碰音乐的开始。

        拿到的是张国荣、林子祥、邝美云三张专辑。第一张是张国荣《拒绝再玩》,张国荣早期的国语专辑,以翻唱粤语版本歌曲为主,以那时的审美来看,并不讨喜的声音,拿腔拿调的演唱和怪异的歌曲,迅速被我甩到一边。邝美云也是如此,尽管后来她逆袭成了我的挚爱。相比之下,林子祥倒是倒是带来了相对可喜的听感,用他有点破锣似的、但又是我难以企及的宽音域,唱出优雅或铿锵的香港曲风。有时时间会证明,往往一开始不被看好的事情,后来却会发生难以预估的变化!

        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我想都不会有太多人喜欢邝美云!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但对我自己来说,却有很足够的理由。从普遍意义上来讲,邝的声音条件很一般,音域不宽、高音偏紧,中低音平淡,优点是作为香港歌手国语还不错,共鸣还比较自然。咖啡和茶有一个类似的特点,入口有点苦涩,但之后的回甘或复杂的香韵变化却使很多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除此以外,还有大自然与人文赋予其精神层面的愉悦。邝给我带来的就是这样的感受。娓娓道来的优雅情绪、极为舒适的中低音域、略显沙哑的尾音质感、粤语唱腔的转承起合,都是我极为欣赏的。多年来,我收集了邝所有的作品,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心灵蜗居。有很多的声音或音乐,都会不经意的触动人的心,互联网时代的“长尾理论”曾经描述,在热门以外,总有很多非热门的产品或艺术形式,会有少数人关注或追寻,并且不会消亡,在热门之后形成一个长长的尾巴,延伸的极为漫长。邝氏情歌(有人这样表述),就在这漫长的尾部,被大多人淡忘又停在少数人心里。

        我鲜少向人推荐邝的音乐,这只是一个藏在我心底的记忆碎片。其实在那个年代,有很多的优秀歌手及音乐作品,都会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封存,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就能有一种腾挪时空的妙用,唤醒你的脑海里如烟的往事。

        上大学前,我有了学习吉他的冲动。第一次,得到的一把日落色的红棉吉他,红棉也是那个年代的记忆,因为广大群众都在用。在电视里经常能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围坐在草地上,拨弄着琴弦,吟唱着青葱岁月,相当潇洒。于是本着提升自我修养以及有望获得美女青睐的虚荣心,1994年,我背着那把红棉有点招摇的进了校门。

        问题来了,不会弹!当我在宿舍很苦恼的拨弄着烧火棍的时候,我的室友,村里来的小伙子抓过了我的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台湾民谣《人生小站》,太nb了!瞬间,他那富含乡土气息的形象变得高大的起来,当我正想强烈表达求学的愿望,他用坚毅的神情告诉我,他刚报了一个吉他培训班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不管了,跟谁学都是学,我的吉他生涯由此开始。

        第一次课堂只有几个人,一个音乐系勤工俭学的学生(我后来的老大),和几个迷茫的吉他爱好者,就这么开课了,在学习了一些简单的乐理和手型后,老师说:今天开始学习《同桌的你》。今天的互联网时代,需要获得任何的学习资源,都是轻而易举的,但那是只能靠自己扒带,不是高手,根本不行。老师明显是高手,扒带相当原版。虽然感觉难度太大,但几周下来稀里糊涂也就算能应付了,没多久还获得了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单打独斗是容易穿帮的,但一群人抱着吉他一起上台就有点看相了。于是我成为靠话筒最近的那个,室友成了“主音吉他”,其他几个以造型为主。表演过后,居然也获得的广大吃瓜群众的好评。可想而知,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艺术审美多么的贫乏。到现在,我还很庆幸有这么好的一个启蒙老师,对基本功有要求,强调音色与音量,要求演奏的完整性与情绪表达,这对我后期的学习是很有影响的。

        半年后,老师看我略有天资,还能唱点歌,又有点做义工的潜质,便将我招入麾下,开始扩大他的培训事业。没过多久,一个号称我们学校跑的最快的人加入进来,一个学体育的人里吉他弹的比较好的,还比较擅长古典吉他,也不知他是怎么跑完百米后,迅速沉浸到古典曲目里去的。后来我们三人开始团伙作业,打着音乐交流的名义跑遍了南昌市的高校,办小型的演唱会、开班授徒、编制教材、灌录磁带,还经常带着酷酷的贝斯和鼓手,以示阵容强大。现在回想,那时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几年前,看到电视采访高晓松和老狼,谈到刚开始学吉他的时候多少都有些动机不纯,后来当你真正感受到其间的快乐时,有没有美女青睐,好像也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当然,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是滋生了个别腐败分子的,除此以外,大部分的同志都是好的。

        还记得,那个微凉的夜晚,我们三人爬进里漆黑的公共教室,带着一袋橘子、吉他、录音机,乘着不远处火车轨道的轰鸣声间歇时,录制我们自编自演的培训教程,那夜的橘子特别清甜,歌声也特别轻快。

        他俩临近毕业前,在学校礼堂门口的台阶上,以我们逼格不高的乐队名义,举办了一个有点盛大的演唱会,那晚唱了很多歌,一两千人围观着都很开心,后来下起了小雨,大家仍不愿意离开,我们还在台上唱着“小雨来的正是时候”,一辆小车在拥堵的人群中缓缓的穿过,车灯投射在人群身上,人群闪开又渐渐合拢,光柱间是小雨淅沥的痕迹......

        那晚的录像带在我们带到广东后就受潮损坏了。但那个晚上,我想会有很多人记住的。毕业之后,老大让我和他去珠海,他说酒吧表演一晚可以赚一百块,在那个年代很是诱人,于是在老二陪同下,我就这样懵懂的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那时的珠海很是安静,在白天本职工作不耽误的前提下,我满怀热忱的准备开始夜晚跑酒吧的两栖生活。现实是骨感的,我们自我感觉良好的民谣风格,那时难以被市场接受,无法获得演出机会。不能就此放弃!我开始了全新的适应学习。

        电吉他老师叫巴特,在蒙古非常普通的一个名字,留着卷卷的很有气质的长发,一个有十几年演出经验的吉他手,圈子里颇有名气。在学艺过程里,巴特对他枯躁的演艺生活之外的我的工作内容充满了好奇,一来二去,就从师徒升华成朋友,后来只记得他不再收我的学费了,那时的人就是特别容易建立真挚情感。那两年,巴特教会了我很多实际演出的技巧和经验,后来我们乐队终于找到了一个驻场演出的机会,很巧的是,那个酒店也是巴特原来演出过的场子,于是开场前的排练,巴特特意亲临指导,对他极为熟悉的音响、效果器等进行调教,以示郑重。那晚,他还端着一杯白酒,用他们蒙古人特有的仪式庆祝我出师。几年后,巴特赖以为生的乐队演出商业形式已经逐渐被淘汰,越来越难以获得演出机会,一次电话里说,他去香港的豪华游轮上表演,游轮上饮食丰富,但却少有北方的面食,一个月只有一、两次能上岸,几十港币吃上一碗水饺。这让我常常会想起《海上钢琴师》里的片段,1900和那个眼神飘忽的小号手,平凡而又精彩的演出谢幕后,人生终将随波逐流。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巴特了。

        乐队由老大(键盘)和他的同班同学(贝斯)和我(电吉他)再加上一个招募的鼓手组成,刚组建时在小区里排练,自然是民怨沸腾,总算是慢慢的终于有了一些机会试演,那时行业已极不景气,我们终于以较低的出场费及大学生为主的小鲜肉组合,获得了酒店经理的肯定,进入粤海酒店歌厅驻场演奏。但刚开始要站稳脚跟是并不容易的,尽管整体薪资较低,但好在出粮时间稳定从不拖欠,为此还遭到不少业内同行的非议,随时有被挤走的可能。于是乐队内部的相互要求也就越来越高。那时候的电声乐队的灵魂实际上是键盘手,要求远高于其他几大件。终于迫于压力,老大被酒店辞退了,老大很生气!为了能继续维持下去,乐队走马灯似的更换键盘与鼓手,到是我和贝斯成为了常青树,屹立不倒。终于,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老鼓手,武汉音乐学院钢琴科班的女键盘手加入后,乐队也就基本能对的起观众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白天上班,晚上驻场,周末排练。歌手一般由乐队推荐,于是乐队也就有了一些小小的权力。刚说过,一个能稳定发工资的歌厅还是较受欢迎的,一个歌手一晚跑几场,能月入过万,于是和“乐队老师们”搞好关系是尤为重要的,经常要邀请乐队吃宵夜以示感激。那一年珠海的很多优秀歌手都在我们这里唱过,也出现了一些我非常喜欢的歌手。宋文,当时珠海最好的歌手,我印象深刻的一位女歌手。小小的个子的东北女孩,头上扎了一个二人转常见的冲天炮辫子,好像有无穷的能量,音色醇厚而优美。第一次出场,唱的是《逝去的爱》,震撼到我了!后来我经常要求她唱这首歌,唱到她烦为止。有天宋文说要唱《梦一场》,那时算是新歌,吉他为主的编曲,江湖上没有谱子,我使尽力气扒了下来,一试过后,我当时真的觉得比那英的版本好听。演奏自己喜欢的音乐,和优秀的歌手合作,自然是非常享受的。

        前阵看《奇葩说》,臧鸿飞被点唱《爱拼才会赢》,这在那些年是很常见的,例如:女歌手最常被点唱的曲目就是《女人是老虎》。掌握丰富的曲量,是歌厅乐队的基本要求,你需要尽力满足各种不同的需求,但并不意味着你要喜欢它。有时,我也会客串几首歌曲,也许是时间长了,台下很多客人已经较为熟悉,没有出现要求我演唱《爱拼才会赢》之类的尴尬场面,我更多会按自己的喜好来选择,也常博得热情掌声,但我知道他们是起哄为主。20年后的今天,我也试着用更为包容的心态,去看待不同的音乐类型对于不同群体的心灵抚慰,不再用一个恒定的标准去判别音乐的好坏,观众们有选择的权力,他们的喜好应该得到尊重。

        终于,歌厅关门歇业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动了离开珠海去深圳发展的念头。有一天,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大,我记得那天晚上,蹲在小区的马路边,老大对我淳淳教导,大意是不要跑来跑去,要扎下根来,坚持就是胜利之类。我已经决定,几个月后要离开了。没想到,两个月后,他打电话给我,他已经举家搬到广州去发展了,让我哭笑不得!他总是这么的有行动力,一旦确立目标就毫不犹豫。

        离开珠海后,就不再从事音乐相关的职业,安心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听听音乐,断断续续的练练琴,偶尔和朋友一起弹唱,缅怀青春。音乐成为生活中不必要但也不可缺少的元素。喜欢音乐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不同的人生阶段,音乐带来的感受也是不同的。我想,也许在未来,我还会寻找一些新的方式,继续我与音乐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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