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二舅
正在写以二舅为主要原型的一篇小说,可巧就传来了既有心理准备而又稍感意外的二舅仙逝的讯息。自打知道二舅癌症晚期并先后两次病重入院,心里就清楚他已然被命运无情地判了死刑,只是具体日期尚不明确;意外的是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明显要早于我们所有人的预期。昨天早上把他送到山上回到办公室,把小说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修改后定稿,在公众号发布,在考虑用什么作为封面图片时,猛然想到一家族群中发的一张母亲和二舅他们的合照再合适不过,心中觉得此事恰好圆满,正好兼以此文祭奠二舅。然而此后直到今天,心中总还是隐隐觉得有点空落落的缺憾,总觉得这事还不算了结,似乎光拿这个来对二舅作交待还是不够。办公桌上摊开着《资治通鉴》,心思却老收不回来,看不进去。潜意识驱使着我,不还写下点什么这事不能算完。
二舅在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从他走后特别是昨天送上山以后,总隐隐觉得不对劲。特别的悲伤也不是,就是一种心头隐隐的残缺感,总觉得自己的内心缺了个小角一样有点隐隐的不适感,而且感到这种缺失是永久的,留下了那么一个小小的黑洞,再也不可能修补。与之相伴的则是偶发的浅浅的悲伤,还有淡淡的感伤和压抑,而且是绵长的。这几天,我头脑中甚至一直在回旋着我小时候他一次来我家时教我唱的一首旋律委婉动听的歌和当时的情景,大部分的旋律和歌词我都还能记得。“娘亲有舅”,信矣。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送老”视之为“任务”,更不能理解为何竟然有些人盼望着早日“完成任务”。
刚参加工作特别是母亲刚下来那几年,二舅常说的一句话“只有我和你妈真正是一根藤上的瓜”,那时并不特别重视,然而现在回头来看,才觉得它确实是有着丰富的内涵、不可小视的有着沉甸甸份量的一句话。外婆家在特殊的历史年月遭受重大变故,年幼的母亲和二舅跟着外婆一起经受风雨的侵袭,这份独特的共同经历,是不能磨灭的历久弥新的历史。虽然当时自己口头乃至心里主观上都没有承认,但潜意识里在感情上或许早已认账,只是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现在想来,我一直意识中没有重视而潜意识中却早已留下印迹的还有另一个方面,这则关系到外公。外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凭有限的了解,外公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是个大写的人,是一曲遗憾的挽歌,是一个有待深入探究的谜题。而二舅就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传统观念中唯一的血脉。我和所有亲人一样,对外公的一切都很是好奇,而又难觅答案。听父母说,外婆曾说,二舅的长相和外公就比较相像。二舅在世,某种意义上似乎是外公的一个影子,是外公与今世持续紧密联系的一种形式、一个符号,仿佛外公就在我们身边;而二舅的逝去,也似乎是这种联系的断裂和彻底终结。
头脑中常常不自觉地快速闪回二舅的一生,觉得他的人生也是奋斗的不易的又有特点、有个性的一生。以他那么特殊的出身和低的起点,能够创出一份说得过去的家业,尽力把三个子女都培养好;特别是后来在人眼中应当要颐养天年之际开始又创一份家业,撑起一个家,实属不易。他的一生,或许在人看来是有曲折、甚至是有非议不完美的一生。然而也正因为此,才呈现了一个特色鲜明、可能更让人难以忘怀的二舅,才让人从他身上看到复杂命运的立体印象,并让人对人生、对命运生出更多的敬畏之心。特别是因他复杂的家庭原因而令我们曾经很担心的医疗特别是后事办理总体上都较为顺利、圆满,让人欣慰。
回顾和二舅的联系,以前觉得是正常的恰当的,然而现在来看则觉得似嫌不足。他对我这个外甥无疑是满意的欣赏的甚至是有点引以为自豪的;我对他,心里也是重视的,礼数上没有明显的不周到之处,他也是很认可的。但现在回想起来,为了防止他因自身固有的局限性对我人生路上取得的一点小小的成绩过于看重而失之张扬,并由此给我和他都带来不利的因素,以及他后来家庭方面的复杂原因,我对待他实际上是不够的。而听父亲说,在他去世前不久,还在和他通电话时特别把我提出来表扬了一番。然而现在想到这个,不但不能令我感到一丝慰藉,反而更令我感到愧疚的压力。尽管后来因特殊原因联系减少了,他在时也并没有减少我们彼此的感情。和他联系的点点滴滴以前并不以为意,然而今天回想起来,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些毫不起眼的点点滴滴累积、沉淀下来共同构成了我心目中一个立体的有份量的二舅。以至于使我想到这个问题:后来和他减少联系或许是一个错误,也成为了一个永久的遗憾。
二舅“上山”的前一天晚上,我进一步详细询问具体时间安排时,得知原以为的清晨6点开始不是出发而是火化,于是我有点踌躇,担心在考勤如此之严的当下8点前赶不到单位签到。但继而决定还是通过微信请假送他这重要的最后一程。昨天早晨6点前赶到殡仪馆,发现行动很积极,已经在开始准备。领头的人拿着一把伞,原来他们都以为天在下雨。我告知已经出太阳了,是个好天气。到了墓地,我不由得心里暗暗叫一声好。首先这是一片漂亮、整洁、可爱的桔园,并不是我心目中荒芜杂乱的模样。另外,这里位于山颠,县城一览无余,两面青山耸翠,天上霞光万丈,视线极为开阔,举目远眺,令人心旷神怡。二舅最后一次展示了他的才干,为自己选的永久归宿之地委实不错。下葬有一系列仪式,原来我们也需下跪。这时我闪过一个念头:这跪一身泥土岂不是又要回去换衣服?但也只是这么一想,入乡随俗,况且是给二舅的最后一跪,是断不能免的。不一会,仪式结束。我起身一看,膝头竟然没有一丝泥土。随着送葬队伍下山,赶到单位一看,竟然还没有到8点,签到都还来得及。心中不由感叹:莫非二舅有灵,冥冥着仍然安排着一切,连细节都替我们想到并安排妥当,使一切都那么顺利、完美?这些迹象,似乎又昭示着二舅并未远去,就在我们周围。但愿如此。
别了,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