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局促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即将被王安带去审问,意料之外的突然变故让他显得手足无措。
“心里没底,该如何是好?”
“不过是病恹恹的老朽木,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你尽管去受审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他若对你不讲情面,我们就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客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依然无法消除魏忠贤的疑虑,他诚惶诚恐地跟着宣旨太监去了内廷审理衙门。
王安提审魏忠贤,魏朝站在王安侧边。利益是检测朋友关系是否牢固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昔日的“二魏”,沆瀣一气,把酒言欢,如今反目成仇,皆因一个女人,着实令人深思。
魏朝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戴着虚假的面具。公公,不抓住此次机会除掉他,恐怕日后遭他算计。”
王安没有发话,眼睛直直地盯着魏忠贤。
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跪在地下,低下头,心中犹如波诡云谲般复杂。
“小人冤枉,还望公公明察秋毫,不能轻信谗言啊!”
“御史毕佐周说你擅自作主张,批改奏疏,可有此事?”王安到了残烛晚年,问起话来都比较吃力。他的身子太虚了,额头冒汗,他说话间隙用手帕擦脸颊两侧的虚汗。大冷天的,他身上汗涔涔的。人参灵芝吃过了,也有副作用的缘故吧。
“无中生有的事!小人目不识丁,大文盲一个,怎么有批红的能力呢?就算有替皇帝批红的雄心壮志,但是实力不允许,小人不识字呀!老骥伏枥,志在十里,烈士暮年,归心不已。”魏忠贤抬起头来,继续辩解道,“御史毕大人控告小人擅自批改奏疏,可有物证拿出来。”
王安命人把批红过的廷臣有异议的奏疏拿给魏忠贤。
魏忠贤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嘴角泛起一抹奸笑,“这批红的字迹清秀工整,文笔流畅,绝非小人所能为之。”
“笔墨纸砚伺候。”王安让魏忠贤照着批红的内容认认真真地抄写一遍,判断其言是否属实。
魏忠贤依着葫芦画瓢,吃力地写出几个字来。字迹歪歪斜斜,奇丑无比。
“公公,不妨是司礼监有专门的写手,照着他的意思批红。”魏朝小心翼翼地进言。
“嗯。”王安觉得有道理。
魏忠贤辩解道:“小人刚入职司礼监不久,与里面的人还没混熟,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呢?再说了,上次乾清宫之争,某人对我心存芥蒂,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呸,臭不要脸的畜生,人面兽心,不得好死的狗东西。”魏朝反唇相讥,欲上前厮打。
“肃静。”王安敲敲桌子。
堂内安静了下来。
正当王安左右为难之时,有小太监喊道:“奉圣夫人到。”
堂上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王安也从桌位上站起身来。
“免礼。”客氏笑容满面,来到王安的面前,“我说王公公啊,皇上让你鞠问,你只管如实记录,呈交皇上谳定就可以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呢?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公公不至于在自己快要退休的时候,给自己竖立敌人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想晚年过得好,做事切莫落井下石哦。”
王安耳根子软,听客氏这么一说,又做了次好人,他在写给天启皇帝的关于鞠问过程的奏疏上,说证据不足,无法认定魏忠贤有擅自批改奏疏的行为。性格决定命运,命运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机会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复现。在处理魏忠贤的问题上,王安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不容分说,命运留给王安的注定是悲剧。
天启皇帝看了王安的奏疏,提笔写道:“这么看来,魏忠贤并无过错,后续谁若再胆敢诬陷魏忠贤,先杖责一百再说。”
事情告一段落,魏忠贤和客氏并不认为隐患就此消除。他们萌生了一致的想法:除掉王安,彻底解决掉潜在的威胁。权术斗争中,有一种非常见效的计谋,叫做“抽丝剥茧”。意思是要想除掉一个大人物,必须先除掉他周围的附庸,使其孤立无援后,再一举将其击溃。
泰昌元年十二月,魏忠贤对曾经的恩人,现今落败的情敌魏朝哥们儿下狠手了。欲治其罪,何患无辞?这是魏忠贤和客氏联手,在扳倒王安的道路上,除掉的第一颗钉子。
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魏朝交友不慎,落到了被赶出京师的下场。魏忠贤矫诏,将魏朝发配到凤阳守皇陵。安徽凤阳是个好地方,大明王朝的龙脉所在。魏朝自幼居住深宫,借此机会去凤阳旅游,顺便见识下沿途风景,岂不是人生的幸事?想得挺美,他昔日的哥们儿可不是善类。
负责押送魏朝去凤阳的官差收受了魏朝的银子,好心地说:“自从我朝创立一来,凡是发配到凤阳守皇陵的宦官,没有一个寿终的,更不要说有机会回到皇宫。”
官差的话,说得严重了。魏朝心里越想越害怕,夜里在驿站趁官差醉酒睡熟,逃之夭夭。
魏忠贤得知魏朝逃跑了,特别气愤。“我本来念在兄弟之情,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为他在凤阳皇陵谋了个清净的差事。他竟然违背旨意,逃跑了。逮到之后,非杀了不可。”
负责押送魏朝的官差,因为疏于职守,被魏忠贤交到刑部依法处理。魏忠贤再次矫诏,命令全国各地的捕快,一旦发现魏朝的行踪,立即就地正法,凡有功人员,官府进行封赏。
献县的市面,有米店的老板举报发现僧人使用皇宫中的物品到店里换取大米。县衙接到报案,火速来到现场,只见米店老板提供的小瓷碟下方,刻有“万历年制”的字样,确实是皇宫中的御用之物。经过一番排查,在蓟北山上的一个寺庙里,抓到了魏朝。献县的县令立功心切,火速地写了一封密奏,送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大喜过望,授意献县的县令尽快将魏朝处死,魏朝身上的财物赏于县令,待到下次官员考核,定会让礼部提升县令。献县的县令收到魏忠贤的回复,马上带着衙役到狱中,将魏朝活活勒死。
魏朝的死,令人惋惜。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了朋友更是拔刀相助,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对方。身为朋友,他对魏忠贤的帮助是巨大的,无任何条件附加的。三个月之前的李选侍移宫案,如果不是魏朝的大力周旋,四处找人求救,魏忠贤恐怕早已经是刀下的鬼了。世事难料,魏朝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竟然死在自己的哥们儿手上。
人心叵测,交友需谨慎。
王安老了,对于心腹的死,他没有站出来做任何表态。与其做些无谓的挣扎,倒不如心态平和,情绪稳定,喝喝茶,看看书。王安深居简出,嗜书如命。他还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即将到来。
到了天启元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天来了,皇宫中的喜事也来了。天启皇帝到了结婚的年龄,礼部官员前往全国各地为皇帝挑选秀女。皇帝娶老婆,是国家的大事,皇后是一国之母,自然要精挑细选。古代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条条框框,特别多,不仅要知书达理,仪态端庄,更要温柔贤惠,恪守孝道。
经过各方面的共同努力,天启元年四月,皇帝大婚。天启皇帝娶的是河南符祥县生员张国纪之女,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晚明张皇后。
皇帝择偶对女方家庭背景的要求也比较苛刻。如果不是出生达官贵族的家庭,女方的父亲必须是个生员,否则就没有入宫选秀的资格。生员,意思是指封建科举制时代,在太学等处学习的人统称生员,唐代指在太学学习的监生,明清时代指通过最低一级考试,取入府、县学的人,俗称秀才。
张国纪是秀才,读了半辈子的书,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他倒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平时教教女儿四书五经。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张皇后是个好女人,文静恬雅,知书达礼。天启皇帝很喜欢,对张皇后很满意。
皇帝夫妻恩爱,大家为之感到高兴才是。不过,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客氏。张皇后和客氏八竿子打不过边,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按理说不存在恩怨。但是,客氏这个老太婆,居然醋意大发,认为张皇后抢了她的男人,夺走了皇上的恩宠。女人心,海底针,想不明白,捉摸不透。
客氏对张皇后百般刁难,连吃饭用的盆碗瓢勺都不配给。张皇后忍气吞声,不和客氏计较。客氏倒是恶人先告状,跑到天启皇帝面前诉苦,对天启皇帝嗔怒道:“有了新人忘旧人。“
这话无语了!一个是皇帝的老婆,一个皇帝的保姆,怎么成了有新人忘旧人之说?
天启皇帝好言安慰,又赏赐珠宝,方才使得客氏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