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把大地都晒得干裂。几颗用焦油浸过的头颅被长枪高高地挂在了城门上,发黑发臭,根本就认不出是谁。苍蝇在其周围盘旋,来了又去。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塔楼的屋檐下乘凉,眼睁睁地看着这几颗头颅,不时叫几声以示抗议。城门之下,车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在人流声中显得格外响亮,有时会有外地来的人驻足查看,也有的人拿起石头就往上砸,偶尔有人砸中便迎来了不少欢呼声。
巴特·格雷恩正坐在其中一座塔楼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褐色皮甲的男人,年龄与巴特相仿,都是三十多岁,一只眼带着眼罩,头发稀薄,脸庞刮得很干净。
“你是说当时那个叫吉娜的侍女后来因为不知道怀了谁的野种然后被逐出断崖城?”巴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转动着手中的银币。
“这些事情我都只不过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回来的。”那个男人喝了一小口酒,继续说:“因为他们的婚姻都只能由他们的主子做主,像她这样确实很丢她主人的面子。其实,还会有谁呢,要么就是那些侍卫,要么就是城堡里的其他文官。而且像侍女未婚怀孕这种事情在每一个领主的城堡里都偶有发生,根本就不足为奇”
“或许都不是呢。”巴特对那个男人说:“威尔登,她是城主夫人的侍女,你觉得她会有什么机会与其他人乱来呢?而且城主夫人是卡莱特里家族的梅沙,她那种人绝对不会允许下人做出这种事情。”
“一个人有了欲望谁又控制得住她?”威尔登撇了撇嘴,轻笑着说:“女人的欲望有时候来得比男人更强烈呢。特别是某些深闺女孩儿,你只要给她适当的关心和一些物质上的满足,她就会以身相许”。
“不要以为每个女人都像你在妓院里遇到的那些一样。”巴特不断的抛起那个银币然后又接住:“梅沙夫人的为人你我不是不清楚,你还记的吗,那时候,我有一次因为刚练习完马术没有清理盔甲上的尘土进去议事大厅的时候弄脏了她的摩西比毛毯,被她斥责了整个月。”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妈的,不要说当时,就算是最近一两年,我偶尔还会听到她提起这件事。”威尔登旋即疑惑起来:“你的意思是,梅沙夫人不得不接受这件事?”
巴特没有回答: “其实,那个侍女后来去了哪里了呢?”
“我怎么知道呢。”威尔登拉了拉眼罩:“你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一个老女人?我还以为你是专门过来找我聚旧的啊。”
“现在我们不是在聚旧吗?”
“哪有人像你这样聚旧的?”威尔登指着城门上的那几颗人头:“你一来就给我弄了这种好事。”
“这种事情本来不需要我来做。”巴特带有点责备的语气:“你们的守卫队太无能了,竟然会让这些地痞流氓如此作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要做一个出色的守卫队将领。”
“别老是说以前,你要知道,我能力再大,都不能细微到每一个地方都处理得好。”威尔登无奈地说:“你不可能期望手下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正直,即使是,到了再下一级或者更低的级别也不可能。如果我将每个犯错的卫兵都砍头,谁来为这座城服务?”
“立顿绝对不会允许在他的城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是立顿。世界上有几个封君会像立顿这样刚正不阿?就算是立顿,他能管到城外他每一个封臣封地范围的事吗?”
巴特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朋友说得没错。
“我听说立顿在杰兰多前线主持大局。”威尔登换了个话题。
“这个我知道,连路边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了。”巴特说:“他这个年纪啊,真的是不想要命了。”
“我觉得你应该去助他一臂之力。”
“难道我现在就不是这样做吗?”
“王冠的事,你觉得你们找到又如何呢?”威尔登叹了口气:“国家与国家之间讲的都是利益,即使让你找到那个王冠,你交给哪个人呢?那个人一定如你所愿会协助杰兰多?”
王冠,其实巴特心里已经有数个答案,但并不知道哪个答案才对,又或者每一个都错。
“那个侍女是凡尔特家族的人,但据我所知她离开后并没有回到她所在的家族。”威尔登又回到了话题上:“我猜是她的家族帮她找到个接手人吧?这个我不太清楚,也没有去了解。”
“我知道了。”巴特若有所思。
“你是想说桑因·萨多的王冠在那个女人手上?”威尔登邹了邹眉头:“如果是的话,你觉得萨多王族的人不会获得比我们更多的信息?而且风流成性的桑因·萨多怎么会为区区一个侍女而献上自己的王冠?”
“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内情”。
“什么内情都好,倘若那个侍女所怀的是桑因的私生子,为何要遮遮掩掩?贵族老爷在外面有私生子是常有的事,坊间流转桑因生前留下的私生子都不只十个。最出名的一个还是他的前御前财政大臣的妻子所生,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桑因·萨多确实是这样的人,也因此被他的国民所耻笑,有人甚至称他为种马桑因。而她的妻子,格莱特王后也十分“开明”,也没有去找这些私生子麻烦。
“凡尔特家族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权势的家族。如果王冠在他们手上的话,确实格莱特王后早就派人去处理这件事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王冠就是和这个吉娜有关。”巴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又要出发了吗?”威尔登把酒倒满了另一只杯,轻轻推到巴特面前。
“是的。”巴特拿起酒杯,搁在嘴边:“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威尔登眯着眼看着他:“你不会又想叫我处理下属吧?我已经处死了几个了。”
“我在城里认识了几个小孩子。”
“你的私生子?”
“他们是孤儿,除了一个。”巴特喝了口酒:“你还记得帮我们洗衣服那个红头发的苏菲大婶吧?其中一个就是他儿子。”
“哦,是她。她现在依然是帮我们洗衣服啊。然后呢?有话直说吧。”
“那些孩子整天混在那种地方迟早会学坏的,我想你安排他们进城堡里做个杂工或者侍从之类的。”巴特认真地看着威尔登。
“哎,巴特,你怎么现在连这样的事都管上了?”威尔登皱着眉:“还一下子送几个过来,喂,一张口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啊?”
“我觉得你养几个听话的小孩比起养这班东西要好吧?”巴特目光落在那几颗头颅上。
“好吧,我答应了。不过有条件交换。”
“我懂了。你先记账吧,有需要的时候派只鸽子过来。那几个孩子会明天早上换岗的时候过来报到。”
“你好像早就确定我要收下这几个孩子一样…”
“帮你找了几个廉价的童工你还想怎么样?”巴特笑了笑。然后他拿起酒杯站了起来,与威尔登干了那杯中的酒,便告别离开。
巴特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所救的那几个小孩子当中有苏菲大婶的孩子,也因此苏菲大婶将那个侍女的事告诉了他。好像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一样。巴特沿着昏暗的塔楼楼梯走下,然后进入街道。他抬头望向天空,那几颗头颅依然在那里注视着他。
本来与伙伴们集合的地点与时间现在已经过了,需要在今天入黑之前去到下一个目的地。他穿过人群,不时摸摸自己的口袋,想起那个红色头发的艾弗里。好一个小伙子,竟然能在我巴特身上偷走我的东西,希望你以后不用再靠这门绝技来养家糊口。
街道上如往常一样,拥塞着来往的人群。大腹便便的商人,叫卖着各种手工艺品和食物的小贩,穿街过巷到处奔走的孩童,表演着各种杂技的异域壮汉,在阴暗巷道里与客人讨价还价的妓女。这一切犹如昨日一样繁荣,他们离战争很远,也希望战争不会来到这里。
他很快便来到了城里的驿站,找到了一个瘦削的老汉,那个正老汉正休闲地在树荫下喂食他养的一只猫。巴特给了几个铜币给老汉。老汉便慢悠悠地走向马舍,不一会儿,便从马舍里牵迁出一匹马来。
“昨我已经依照你的吩咐给它喂足马草了,今天早上又让它喝了一大桶水。”老汉说道。
“很好…”巴特一边附和着,一边轻轻地摸着马头上的毛发,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到它嘴边,马叼起苹果整个含在口里便咀嚼了起来。这是一匹雄马,棕色的马毛油光可鉴,马的身躯有明显的两道伤口,一道在后肢的大腿接近马屁股的位置,一道在脖子上。
“它叫什么名字?”老汉问道,因为大多骑士都会为自己的马起个名字。
“海子。”
“海子…沙漠,嗯,是个有故事的名字。”老汉感叹道。
“谢谢。”巴特说完便拉着马往城外走。
当他走出城门,便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商路,路上要不少商人马匹在来往。道路左边不远处是一望无尽的大海,右边是各种低矮的灌木和藤木,这里附近因太接近大海而不适宜种植粮食。这番景象他曾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下一次再回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
巴特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转过身,对着不远处几棵小树的方向喊:“你出来吧。”
过了片刻,一个红色头发的孩子便从树后走了出来,那是艾弗里。
“你一直跟着我干嘛?”巴特皱着眉。
“你,是不是要走了?”艾弗里走近巴特。
“是的。”巴特肯定地说。
“还来这里吗?”
“有可能”
艾弗里停顿了一阵,像在思考什么。
“我能跟你一起去冒险吗?”艾弗里流着汗,打满补丁的衣服上都湿了一大片,估计是刚才奔跑着前来:“我的意思是请你收我为你的侍从。”
“小孩子,这不是你在街头巷尾听那些老头讲的那种冒险的故事。真正的冒险是要死人的。”巴特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怕”
“你不怕…你不怕的话,上次就不用我来救你了。如果你想做个侍从,那倒是可以。我已经跟我的朋友说过了,你们几个明天早上可以到他那里报到,你们会在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并且能维持生计,将来说不定也可以成为一个骑士。”
“我不想一直留在这里,我想看一下外面的世界。”
“我不想一直留在这个海边村子里,不想老死在这里,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下。”巴特对他的姑妈这样说道。
“你父亲就留下你一个孩子,我要为他抚养你直到成年。巴特,外面的世界很险恶,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姑妈的身影在他眼里一瞬而过,当年的只字片语还可以清晰地在脑海里回响。
“你有经过苏菲大婶同意吗?”巴特问他。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这是个谎言,巴特不可能看不出。
“我是问她有没有同意你这样做。”
艾弗里抽了抽裤头:“我想…寻找我父亲的骸骨…”
“你的父亲?”巴特想起了那个整天酒醉的红发男人,一直想成为一个骑士,但没有人册封他。他老是到处挑战其他人,却老是被打得偏题鳞伤。城里的人都叫他窝囊废,窝囊废鲁比特。对,窝囊废鲁比特,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后来有一晚他突然失踪了,或许那时候艾弗里还不够一岁。
“你认识我父亲吗?”
“你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母亲?”
“他们啊。”他指的是他那几个小伙伴。
“我不同意…”
“为什么?”
“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还离开你母亲去闯荡,这是错误的。”
“我不会一直跟着你,我会回来的,也许两年,也许三年。”
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这小子太傻了,跟当年的我一样傻。巴特看着他,犹如看见当年的自己。
“艾弗里。”巴特认真地看着他:“以你现在的这幅身体,要成为我的侍从还差很远。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也可能赔上性命。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在与敌人交手的时候我该是保护你好呢还是去迎击敌人好?”
艾弗里无话可驳。
“我给半年时间你吧。”巴特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艾弗里的肩膀:“半年后,或者会迟会早,我会回到这里,如果那时候你的体格能达到我的要求,并且你母亲苏菲大婶放心你跟随我的话,我就同意你成为我的部下。”
艾弗里伸出右手,做出勾小指头的姿势:“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