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终点在哪里?
是生理年龄抵达法律定义成年的时刻,还是心理年龄趋于成熟的时刻呢?
一个高中学妹跟我说,少女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她那双少女的星星眼,就像夏夜独自在沙滩漫步,碎钻洋洋洒洒地撒在海面。轻飘飘的女子高中生制服,粉嫩的发带,玫红色的唇釉。一寸一寸,编织出少女的美梦,旋转木马上的童色欢乐。
有这样溢满浪漫色彩的樱色华丽绸缎,自然也有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冰冷金属制品。笑声与泪水共振,无限微积分之后的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同一个模具掉落下来的产品。
乐极生悲,极乐之后,是想要摧毁一切的痛苦。
十七岁的一个周天,外面下着阴冷的小雨。我抱着新买的双肩包,拉链上挂着陈绮贞的神经病友挂饰,黑色的帆布鞋百无聊赖地踩着泥泞的街道。右手边坐着我的高中同桌,她背着一个手机包,刷着空间,发出阵阵轻笑。下一站是商场,我们准备去看电影。
“你怎么啦,呆呆的?”
她捏了捏我冰凉的手掌。
“在想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紧紧抱着她,贴着她的脸。
享誉盛名的《少年的你》,让我感到惶恐不安,险些落泪。心脏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刺痛着。
周天晚上,跟家教老师谈起这部电影,我想听听成年人的答案。她聊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目睹的校园欺凌。她沉浸于泛黄的青春,怀念,牵挂,齐齐上阵。即便不是美梦,却因为深爱着青春时的自己,就此晕眩,一醉不醒。
“林溪。”
“嗯?老师。”
“你一直很想知道,成年是什么感觉,怎么一回事。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就像被人推着掉进未知的河流。里面可能有沙砾,可能有锋利的小石头,可能有被人遗弃的肮脏垃圾。无论如何,你都会掉进去,历经成年的洗礼。”那种感觉,好糟糕啊。报复性地每天吃午饭时看童年时喜爱的各种漫番,以此逃避,朝我加速迈进的成年。
周五下午放学时,站在人行道的一端,观望着来来往往,鱼涌而出的行人。各色的高中校服,统一的面部表情,是那种劳累了许久终于能够喘一口气的感觉。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我该去哪里呢,我一点也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我还能去哪里呢?人们总是很感慨四处漂泊的旅人,有时会羡慕他们的自由,放荡不羁。不过旅人中,有一部分,是像我一样。无以为家,想要找到自己的答案,何以为家的人。我们用自己的脚感受这片大地,用自己的感官勾画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心寻找灵魂得以栖息的一方天地。
迷茫困顿,痛苦郁闷,几乎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基调。
笼中鸟,云中雀,都渴求着自由的天空。扯出塞在耳朵里面的耳机,我准备四处闲逛一圈,以免显得格格不入。
“嘿。”有人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随即扭身,扬着头疑惑地望向他。
“我注意你很久了,每周周五你都会心事重重地站在这里,不进也不退。虽然也有人想要问你怎么了,但是你的脸上写着四个字,生人勿扰。”大概有一米九吧,高到让我脖子酸。幸好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不然这样的搭讪方式真得会令人生厌。
“只是在想去哪里。”我放弃扬起脖子看他了,太酸了。
他猛得弯下腰,与我平视,笑得一脸奸诈。
“那,跟我去玩吧,小朋友。”我盯着他的高中校服看。
“咳咳,我现在高二。”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也是。你叫,唐淇。”他校服外套上别着刻有名字的胸针。
“那你叫什么呀?”我已经感受到他的油腻了,渣男实锤了。
“不告诉你,我也没打算跟你一起去玩,再见。”我抓住胸前书包两边的带子,准备撤退。
也许是被我的抗拒所刺激到,他急嚷嚷道:“你又能去哪里,我们不是一样无处容身吗?”
难怪,古人常说怒勿予人书,喜勿予人物。
我怔怔地看着他,其实我并不感到愤怒。不过,他误解了我的眼神,以为我被他的言语伤到了。
“对不起,我,我这人嘴笨。一着急就胡言乱语,你别生气,我都是瞎说的。”他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淡淡的红痕太过刺眼,让我险些失控。
“……没事,我没有生气,你说的是事实。事实能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我叫林溪。”我松开书包带,做了一个深呼吸,好了,不要回忆不开心的事情了。
“那,我们走吗?”他询问着我意愿,说实话,我有拒绝他的理由吗?
一路向南,或许是为了避免并肩而行的暧昧,他在前方距离我三四步缓缓地走着。还好,他走在前面,看不见我现在挣扎的内心。不安的阴霾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脑子里是崩溃痛哭的不幸女人,她神经质,她急躁不安,她恐惧。没有男人在她身边,她就无法生存。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次描眉画眼,她的每一套精致裙装,都指向了她赖以生存的一任任情人。
爱情,太可怕了。
我绝对不能走上她的老路,如此鲜血淋漓的失败案例上演了无数多次。作为受害者之一的我,要是还能再犯,那真是不折不扣的讽刺。
“可以,跟我回家吗?”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差点撞上他。
“什么?”
我仍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说,可以跟我回家吗?”
他一脸正色地说出了充满性暗示,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出于健康的角度,我也不应该跟你走吧。”
我转身就走。
“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呢?”
他的声音有些受伤的低沉。
“对陌生人也好,熟人也罢,我不想相信任何人。”
“所以你才会觉得无处容身。”
帆布鞋的鞋面上倒映着街上的暖光,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
“说说吧,为什么呢你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无处容身。”
我平静地仰望着他,一米九,可真高啊。
“跟我回家,我就告诉你。”他固执地把话题重新扯回来,严肃地与我对视,不肯让步。
“一定要去你家吗?我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甚至不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高中生,你的身份可能都是伪造的。”
我面朝他后退一步,直至我感到安全。
“最重要的是,你不是说你无处容身吗?那你哪来的家?”
话音刚落,他便朝我走近了一步,随即停住了行动的步伐。可能我的不安已经扩散到了空气中吧。
“我说的家,并不是居住用的房子。”
他苦笑了一下,两条长腿打开,蹲了下来。一脸落寞,像委屈的大狗狗。
“要跟我,一起去私人影院吗?”
终于听起来,有约会的样子了。
“好啊,哪家呀?”
我走上前,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