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双大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粗大大,看起来十分笨拙的样子。然而那双手还偏偏很灵巧,会用竹子编各种家用的东西,筐啊、筛啊,尤其是小竹篮——又好看又耐用,是我们小时候用的最多的。那时,逢到下雨天,父亲就坐在家里,在腿上铺块大布,先用蔑刀把竹子的结巴处的小凹凸削掉、磨平,再将那长长的竹子劈开,分成几份,分出蔑黄蔑青,刮光滑,再劈成细条就可以编篮子了。只觉得我和弟弟围着边上跳不到多长时间,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篮子就做好了。当然,每次都要做两个,我和弟弟一人一个。
春天我们拎着它去挑猪草,我跟弟弟还有几个堂姐漫山遍野地找牛脚印啊、野莴苣啊、红花刺啊。将顺便拔来的毛针,掐来的野蔷薇茎藏在篮子底下。小小的一个篮子很快就装满了。有一次,走到一块田边看到里面的豌豆苗嫩得诱人,便不由放慢了脚步。大我四岁的堂姐四下瞧瞧说,这田是南巷人家的,现在没有人,我们采些吧。受了她的怂恿之后再也按捺不住,跑到田里就采起来。倒霉的是那家人在村后大坝的埂上看到了,就来追。堂姐发现了,大喊来人了快跑。可怜我一边跑一边把蓝里的豌豆苗往外扔,吓得磕头认错的心都有了。堂姐大喊不要扔不要扔。总算跑进我们村子,人家也顺着扔在地上的豌豆苗一路找到我们村,我跟堂姐躲在我伯父家的床后面,听那人在外面骂骂咧咧地喊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回家去之后,一篮子猪草还剩下半篮子,妈妈问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她脸一沉,骂道,要死了,以后再不许这样,要是找到家里来,就把篮子赔给人家。望望手里这么俊俏的小竹蓝,觉得那样真是太不划算了。
老房子的大门口原来是老大炮家的一块田,我家的鸡老是跑去吃稻,老大炮就不声不响地在稻田里撒了毒,第二天十几只鸡硬邦邦地躺在鸡窝里,妈妈急得直掉泪。爸爸于是就用大他们不少的一块田换下了门口的田。第二年把它挖成鱼塘,放了鱼苗。把四周拔高拓宽,栽上水杉,在树的空隙处撒下了豆种,没想到竟长了一堤坝的好豆子,到了夏天,那豆子就一天天快要好吃了。每天我和弟弟就拎着小篮子在豆丛中钻来钻去地找颗粒已饱满的豆子,摘下来,给爸爸带到集市上去卖。因为篮子一样大,谁采得多谁采得少就看得清清楚楚。弟弟的篮子明明还没有满,他就往家送倒在大篮子里,而我总是等篮子满满的了才送回去。只显得他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我半天才有一趟。所以妈妈总是表扬他。还有暑假的时候,我是喜欢睡懒觉的,等我起来的时候,弟弟已从菜地里弄回一篮子菜放在墙根了。那时侯还没有塑料篮啊什么的,拣菜、洗菜都要用上这小竹篮。
到了秋天,棉花快要开的时候,小篮子就起大作用了。妈妈挑着筐,我和弟弟一人一只小篮子去摘棉花。因为棉花地很大,所以总是一早就去,在比我们人还高出许多的棉花丛里,把一个个露出洁白棉絮的棉花采下来扔进小篮里,不消一会儿工夫,篮子就满了。倒进筐里继续采,一开始我们都愿意围在妈妈身边,听她讲故事,或者她小时侯的事情。妈妈一垄一垄地采着往前。我们听完了故事就上串下跳地到处跑了,老远看到一个开得特别旺或者长相特别好的总要跑去摘来,全然不顾那枝蔓藤条拉得满身满腿的印子。采来送到妈妈跟前问这个好看吧?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小篮里。起先还稍稍把它往上挪,不愿别的棉花压到它,采着采着终于失了耐心,等到倒进筐里的时候都不知道压到哪里去了。花上几个小时,妈妈颤颤巍巍地挑着满满一担往回走,我和弟弟你追我赶地在前面疯跑,撒下一路笑声。
到了晚上,要拈棉花。仍然是用小篮子,说好拈一篮子一毛钱,我跟弟弟就格外卖力,认真地记着数字,上下眼皮打架了还不肯睡觉(哈哈,那时就有了挣钱的瘾)就不停用手去翻腾那些棉花,想把它们弄空些,好早点凑满一篮子,对我们的这些小动作爸爸妈妈从来不计较,一篮就一篮吧。直到实在支持不住了妈妈就大声说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留着给你们明天拈。记忆中爸爸妈妈一直没有付过这个钱,说是都给我们交了学费了。
到了冬天,是农村最闲适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事了。偏偏我们家有做不完的事。大人做豆制品,我们要吊豆浆、撕百叶、卷百叶布。弟弟常常做不到一半就不见了人影,我是小黄牛般地默默辛苦着。小竹篮是用的少了,只有在那些一场大风过后的日子里,我会拎着它跟奶奶到后面的松树山里捡柴禾。那些不知名的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奶奶用招耙将它们扒到一处,我就用手一把一把地放进小篮里,装满了就倒在奶奶的柴堆上。有了一大堆了,奶奶就用绳子捆起来背回她自己的家里。
一年又一年,随着我们的年龄越来越大,父亲做的篮子也越来越大了。童年的岁月,难忘那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的一排小竹篮。